和往常犯病时一样,尕姨娘躺了两天就好了。我很高兴。我神秘地对她说,哇玉昆特为了治好她的病天天提着枪在雪野里奔走。她神情茫然,淡漠地摇摇头。她摇头时我的心不禁猛然揪动了一下:难道她不喜欢哇玉昆特?难道她还在留恋那个不牢靠的机关于部?我说,哇玉昆特对你那么好,哇玉昆特天天想着你。哇玉昆特说了,他要是娶不上你,这辈子就不结婚了。我的尕姨娘厌厌地扭转头去。她厌厌的脸面躲开了我的视线后我就闭嘴了。我想,尕姨娘,我要是你,我就立马扑向门外,扑到此刻正在茫茫雪原上追寻狼踪的哇玉昆特的怀抱里去。
从这天开始,尕姨娘的脸面始终是厌厌的。不久,她的生活就出现了一个可以说是里程碑式的变化:她开始工作开始挣钱开始养家糊口了。她的工作单位是县上的牲畜防疫站。她是临时工,是干苦活的。姥爷说,要是尕姨娘不去挣钱,别人就会以为我家积攒着许多钱财,就会来搜查来挖掘。我莫名其妙。我觉得我们家的确是有一些积攒的;觉得这积攒既然是我家的,他们来搜查他们就是强盗,而我所面对的这个朗朗世界是不会容忍强盗横行霸道的。我把我的疑问说给姥爷听。姥爷不回答,只是吓唬我说,别胡问,出去也不要胡说。我会胡说什么呢?我又问。姥爷说,别人问你啥,你就说不知道。怪了。姥爷的神情如此冷峻,好像要有灾难降临我家。
我的猜测没有错。到了第二年冬天我就明白,那个从西宁分配来的机关干部不光临我家,并不是我认为的那些原因,而是由于他已经预感到,如果他执意要娶我的尕姨娘,他就会承担灾难的一部分。他没有这份勇气,他天生不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为了平安无事而丢弃了自己的感情。他离开了。他的离开是灾难开始从白皑皑的远方向我家走来的标志。
我们从那条车前草枯萎的路上走来了。我们走来后这里就发生了爱情。如果仅止于此,我这一辈子会怎样感谢那漂浮在白浪之上的岛屿般的县城呢?我会因为无法感谢它而陷入疚愧与忧急。遗憾的是,这种可以用来炫耀的情绪由于那个冬天的到来而失去了培育的养份。它夭折了,它像车前草一样枯萎了。那条路上的车前草莫不就是我及我家命运的象征?我坚信,无论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的灾变,如果我们不是处在路的这一头而是处在路的那一头,我们就会安然无恙。欣欣格拉会保护我们。欣欣格拉的荒原会千方百计隐蔽我们。欣欣格拉的天上那金色的神女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