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玛赛吉雅经常在我家吃晚饭。我姥爷就像她父亲图而隆那样喜欢她。我母亲和尕姨娘也喜欢她。但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喜欢她的还是我。我已经是她的真正的情人了。这一点,我想玛赛吉雅是明白的,我们全家也都是明白的。至于她的两个亲人——图而隆和哇玉昆特,我想也应该明白。
玛赛吉雅在脑后扎着一根很长的辫子。这根乌黑发亮的辫子有时平静地搭在她的脊背上,有时却活跃得狂舞狂跳。我曾经站在她身后偷偷地抚摸那根辫子,感到它有无与伦比的柔腴和光润。我把辫梢放到嘴里抿了好半天,最后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我以为她一定会疼得大叫起来。可是没有,她依旧那般恬静,神情专注地望着前面。前面是什么?是我的尕姨娘和她的对象一起散步的身影?还是坐落在县城北角的喜饶寺的寺门?我记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我突然发现头发是没有感觉的。我丢开了那根辫子,从此不理它。因为我不能对着一个虽然美丽却没有感觉的东西抒发我那狂热而复杂的爱情。大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忽略了我所钟爱的玛赛吉雅的穿戴打扮。似乎她是系着一块红头巾的,用红头巾把头和腰包起来,再在脖子前面打一个结。不,头巾不是红色的而是蓝色的。或者,在欣欣格拉的冬天里她系的是红头巾。到了县城后就换成蓝的了。还有,她那时穿的是什么衣服?是罩着花衫子的棉衣,还是带翻领的棕色条绒面的小羊皮袄?好像都穿过。记得有一次,在喜饶寺后面的那颗云杉树下,一团雪粉落下来掉进了她的脖子。她要我帮她脱去她的衣服,擦干脊背上已经融化的雪水。我照办了。那外衣里子是带毛的,如果不是羊毛还会是什么毛呢?那一刻,我的心脏突突猛跳,两手瑟瑟索索地发抖。我意识到我就要接触到她的肉体了。我面红耳赤。我跃跃欲试。我怎么会关注她的衣服呢?我甚至忘了我是为了擦干她脊背上的雪水。我扔掉衣服腾出两手。我想现在是冬天,在冬天的冷风中我就要抱住她了,在冬天的积雪照耀下我就要抱住她了。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的欲念是朦胧的。在朦胧欲念的支配下,我的行动显得盲目而愚蠢。但她是明确的。我相信她那甘愿让肉体迎受冷风吹打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紧紧拥抱,就是为了让我抚摸,让我把爱的行动往前推进一步。然而我后退了。我害怕,我浑身颤抖不止。我突然觉得我的欲念是肮脏的,我的行动是龌龊的。我是在亵渎我们崇高而又纯洁的爱情,而决不是在强调爱情。我捡起衣服披在她身上。她转过身来诧异地望着我说,你还没擦呢。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找不到哪儿是湿的。她说,再找。但她说完就把衣服穿上了。一阵脚踩积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和她同时看到了哇玉昆特的身影。他老远就对我们说,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是没事就跟我走。我要去打狼。喜饶寺的佛爷说,用一只狼舌头就能治好胃疼病。我们看到他背了一支双岔猎枪。我们朝他跑去。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这次碰上哇玉昆特决不是偶然的。他一直在监视我们。只要我们的行动超过他在心中划定的那个界限,他就会让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们在雪原上白白地浪费着精力,我们这天没有打着狼。我问他,拿狼舌头给谁治胃疼病?他说,给你的尕姨娘。我诡诡地笑了。这种笑法是我从我的尕姨娘那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