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讲的每句刻薄话,她对他好像有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他开始觉得她的脸看上去挺顺眼,她有张国字脸,额头高耸,下颚宽,短短的灰发像顶平实无华的头盔,覆盖在头上。她的体格矮胖健壮,看不出曲线;她穿着黑色牛仔裤,上身是件经过多次清洗、已变得软趴趴的蓝色牛仔布男衬衫,没有束进腰间。就华灵福眼前看得到的少许迹象判断,她的胸脯好像不大,她根本没费事戴胸罩。她脚上套了双虽污秽但舒服的跑鞋,这会儿正搁在没法全塞进座位底下的一只大型运动包上头;这只包包附有背带,看来重量不轻。
阿布斯纳特女士看来是坐四望五之龄,她出门在外,带的书比衣服多。她脂粉不施,指甲未涂蔻丹,没戴戒指或其他首饰。她的十指小巧,双手也纤小且干净,指甲被啃得光秃秃的。
“我为什么要来呢?”她重述帕特里克的问题,自问自答,“不管是什么地方,哪里邀请我,我就去哪里,这是因为并没很多地方邀我去,加上我有信息要讲的缘故。可是,华灵福先生,你并没有信息要讲,对吧?我无法想象你干嘛来东京,尤其是干嘛要参加‘妇女的前途’会议。‘妇女的前途’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新闻了?无论如何,它哪会是狮小子之类的新闻。”
直升机这会儿正在降落,华灵福不发一语,直盯着越来越大的靶心瞧。
“我为什么要来呢?”帕特里克重述阿布斯纳特女士的问题。他只是在设法借此争取一点时间,好想想该怎么回答。
“华灵福先生,我来告诉你原因何在。”伊芙琳·阿布斯纳特把她小归小却异常健壮的双手,搁在他两腿膝头上,着实用力地捏了他一把,“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晓得你会结识一大堆女人,对吧?”
有些人就是讨厌记者,或者特别讨厌帕特里克·华灵福,她是其中之一。华灵福对这两类常见的反感十分敏感,他原本想说,他之所以来东京,是因为他是个他妈的采访记者,被分派到一项他妈的采访任务,不过他把话藏在心里。他有个实属人之常情的弱点,就是老想要博取对他有反感的人的欢心,因此,他交游满天下,其中没有一个是他的知己,且男性仅占极少数。(他睡过太多女人,以致他无法同男人结为知交。)
直升机“砰”的一声降落,一扇机门打开,等在楼顶上的一位快手快脚的服务生,推着行李推车冲向前来,除了伊芙琳·阿布斯纳特的运动袋外,别无行李,而她又宁可自个儿提。
“没有包包?没有行李?”这位焦急的服务生问华灵福,后者这会儿还在思忖要如何回答阿布斯纳特女士的问题。
“我的行李被误送往菲律宾了。”帕特里克告诉服务生,多此一举地把讲话速度放得很慢。
“喔,没问题,明天回来!”服务生说。
“阿布斯纳特女士,”华灵福终于挤出话来,声音有点闷闷的,“我向你保证,我不必来东京,不必出席这次大会,就能结识女性,我在世上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结识女性。”
“喔,我相信你能。”伊芙琳·阿布斯纳特看来并不怎么欣赏这个想法,“而且我相信你一向以来,在世上随便什么地方,已经这么做了,一个接着一个。”
这婊子!帕特里克如是认定,他才刚开始对她有点好感咧。这一阵子来,他老觉得自己很混账,而阿布斯纳特女士又显然占了上风;不过帕特里克·华灵福大体上自认是个善良的人。
华灵福担心遗失的西服袋无法及时从菲律宾送返,害他在“妇女的前途”会议开幕式上致词时,没有行头可穿,因此把他在飞机上穿的衣服,送交饭店洗衣房,他们答应第二天早上归还,帕特里克希望他们所言不虚。问题在于,这下子他连一套衣服也没有了,而他事先并未料想到日本主办单位人员(清一色是记者同行),会不断打电话到他下榻的饭店房间,邀他喝一杯,并共进晚餐。
他告诉他们,他很疲倦,他们的反应客气有礼,可是华灵福感觉得出来,他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显然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无手之人--伊芙琳·阿布斯纳特前头讲了,是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