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犹疑间,老爷子点了点头,说:“两位有这个心思就好,我最怕就是帮不了忙还落下埋怨,所以先跟二位说清楚。”然后,老爷子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我能想到的,就是那间小书房。”老爷子话音一落,大家伙不约而同往前院那个角落看去,背后都串过一股凉气。
没错,常知冷说的,就是当年慧凤走的那间小书房,知冷回来一个人进去收拾过之后,就拿旧被单把东西都苫上,门口贴了张封条,再没人进去过。常家人自己也避讳,除了雨季的时候上去修补修补屋顶,平时没人提起不说,连看都很少看一眼,门上挂着的布帘子好多年没人掀开过了。那是常家的一道疤,没人愿意揭开。
常知冷的用意和他做的决定,令史、臧二人不止是佩服,更是感念。二人赶快立起身来,对着常老爷子深作一揖,说:“老爷子您大恩大德,我们二人无以为报,只能替祖上先谢谢您了!”
常家两兄弟听他爹这么一说,立时也打心里赞叹了一下,寻思着到底是祖上有德,老爷子平日里不言不语,那肚子里想什么真是没人能知道。
接下来,几个老爷们仔细商量了一下细节,如何在小书房的书架后面砌一道夹壁墙,如何不显山不露水的把史、臧两家的东西运过来,众人集思广议,定了一个周详的方案。
商量完了,正好是饭点,肉丁炸酱面,史、臧二人也不客气,配上黄瓜、豆芽、芹菜几样面码儿,一人吃了两海碗,一边吃一边夸新媳妇手艺好。遇春媳妇一边里外忙活,一边客气着说:“哪里是自己的手艺好,是老太太的秘方好。”史荣钦于是开玩笑说:“老太太还是疼自己孙媳妇,来常家吃过这么多回饭,也没把方子透露一丁点。”老太太说:“你们就糟践我这把老骨头吧,就一碗炸酱面我都值得在你们面前得瑟,我这前几十年真是白活了。”
新媳妇是个爽快人,说:“二位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们念叨念叨吧。说起炸酱来,自己在娘家的时候用的都是黄酱,怎么炸怎么带苦味,嫁到常家才知道得用一半黄酱,一半甜面酱,最好还是六必居的,有那股窖香味。肉呢,得用三肥两瘦的带皮五花肉,切成小丁,剁碎了的那是糊弄事的。炸的时候,放上几粒花椒大料,大大的葱、姜、蒜,出了香味再把肉下锅,趁着火大油热的时候,烹上二两加饭酒,等这满屋窜香之后,再把调稀的酱倒进锅里,把炉子盖上一半,用小火熬,熬的时候用锅铲抄底一下下推,不能停下来,一停就搭底了。一直到熬到这酱变成红的,上面漂着半寸厚的油了,这酱才算是炸好了。”
史、臧二人听罢,赞叹说:“这老常家还是这么讲究,这方子我们记下了,回家也照着做去。”老太太这时候加进来说:“记脑子里就行了,千万着别写下来,别哪天这个也算四旧了,连碗炸酱面也吃不成了。”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说还是老太太觉悟高,想得周全。
饭后喝了杯茶,史、臧二人要起身告辞,常遇夏说:“二位先慢走,我正好也有事找二位商量,咱们到我屋里聊吧。”于是老爷子送了几个人出了堂屋,自己一个人到老太太房里请安,准备歇息了。进得老太太房内,看着纸糊的顶棚上渗出的水印,说:“妈您放心吧,您的东西放在哪儿,除非这房子扒了,要不然谁也不会知道。”
过了几日,常家在大门口的路边架上了筛子,又围了一堆石灰水泥,说这雨季房漏,顺道收拾收拾新房,街坊邻居要过来搭把手儿,常家都谢谢人家说人手够了。正说着,史、臧二人拉着梯子、油毡就来了,还有两个旧淹菜缸,说是放院里储水,省得到胡同口排队打水。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史、臧二人就把东西运过来,常家也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小书房的夹壁墙给封好了。完事之后,门帘挂回原处,遇春又按老爷子吩咐,铲了几锨浮土,攘在布帘子上。等到她媳妇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