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完了礼数,史、臧二人自然就以常家自己人的姿态,开始帮着常老太太忙活眼前的事。臧守义留下来,带着常家老三老四还有遇翠,守着灵堂,接待闻讯后陆续赶来的亲朋旧好。史荣钦和老二常遇夏,分别搀着老太太,一路哭着往街道所在地走去,后面跟着街坊邻居一群人,仿佛整条街的人都给惊动了。
走出胡同,拐过街口,远远地就看到街道那边黑压压围满了人,连马路都给堵上了,好多上班的人停下来,打听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些人为了看个究竟,竟然站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连附近的墙头上都爬满了半大的小子们。
看到常老太太一行走过来,围观的人群自觉给让出一条路。远远地,常老太太就看到大孙子常遇春披麻戴孝,头上顶着一个瓦盆,两只手高举着扶住,挺直着腰板跪在街道大院的门前。遇春的后背上,贴着一张纸,走近点看,上书四个大字——还我清白!
这个还没成年的小伙子,不哭不闹,就这么顶着个瓦盆,表情坚毅地跪在那儿,大冬天跪在北京清晨寒冷的风里,头上包的那几缕白布随着风飘着,那个场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悲情!
常遇春顶个瓦盆跪着,这算怎么个说法呢?北方地区有个风俗,就是发丧的时候,后人要把逝者生前用的盆和碗当众摔掉,表示这个人没了,叫做摔盆摔碗。所以旧时的礼数里都让小孩吃饭的时候把盆啊碗啊轻拿轻放,说的就是这个忌讳。
遇春今天这个做派太明显了,是人都能看明白,如果替他娘讨不到个说法,他今天就准备把这盆摔在街道的门前了。这个举动,比给这件事的相关人下什么咒都狠,但是算不上犯法,因为他一没伤人,二没毁物,摔的也是自家的东西,谁也拦不住吧?小小年纪就有这个心思,就有这个胆量,嘿
嘿,你能说他不是个人物?别说边上看热闹的,就是常老太太自己,心里当时都替这个大孙子竖起了大拇指。
常老太太出现之前,街道领导和以前慧凤生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都分头劝过遇春,让他有话好好说,别惹得这么多人围观,影响不好。遇春态度平静,语气谦和,该叫大妈叫大妈,该叫主任叫主任,说:“我这不是来闹事,我就是替我屈死的妈讨个清白,什么时候账查完了,给了结果,我就走。”
他这样一来,过来劝的人都觉得自己下不来台,边上看热闹的听说是这么一回事,一边倒全站在常遇春这头,也纷纷要求街道的领导快点给人家一个结论,这人不能白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常老太太一看这个情景,心里有数了,到底是常家人,什么样的阵势不能应付。老太太走到遇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孩子,你妈没白养你!奶奶不劝你,奶奶就告诉你一句,到点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我让老二替你,什么时候你妈的账查清楚了,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再回去发丧!来,老二,换下你大哥来!”
老二常遇夏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接过大哥手里的瓦盆,身板直绷绷地跪在了地上,那些看热闹的,除了陪着掉眼泪,竟然给鼓起了巴掌,那些老爷们大叫着说:“好!”
大悲之下,常家人用这样的方式,替死去的慧凤讨着清白,同时也替常家活着的人,树起了尊严!接下来的6天里,所有跟常家沾亲带故的,包括早年间分家另过不再往来的,闻讯之后纷纷踏入常家的小院,拜祭常家这位早逝的大儿媳妇。此时,人们对慧凤的死因已不关心,对事情的真伪也不关心,常家人的举动已经证明了这家人的风骨,查不查账又有什么要紧?
就在遇春跪在街道门外的那天晚上,街道就贴出来一张大白纸的讣告,上面除了记述慧凤的生平和贡献,还明确说了,账目清楚,分毫不差。大家伙念完这纸悼文之后,居然有好事者点燃了鞭炮,常遇春兄弟在众人的簇拥中,返回了常家胡同,此时整个胡同都是悼念的人群,七日后发丧,送葬的队伍排了一里多地,一直送到西直门外。
办完了丧事,街道领导找到常家,主动替常遇春安排了工作。大概是想起了当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收破烂尝到了甜头,常遇春主动要求进了废品回收站,成了一个破烂王。
谁也没想到的是,常遇春从此后都和废品回收打交道,并且把生意做到了日本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破烂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