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姓氏·里贯·作家
儿子小时,大约三四岁,一个人到家门口的公园去玩。有人来问他籍贯,他说:“我是湖南人,我妹妹也刚好是湖南人,我的爸爸和爷爷、奶奶都是湖南人,只有我妈妈是江苏人。”
他那时大概把籍贯看成某种血型,他们全属于一个整体,而妈妈很奇怪,她是另类。
这个笑话在我们家笑了很多次,但每次笑的时候,我都悄悄生疼,从每一寸肌肤,每一节骨骸。
我有个同学,她说她母亲当年结婚时最强烈的感觉便是“单刀赴会”。形容得真是孤凄悲壮,让人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淑女一去兮不复还。”父系中心的社会,结构完整严密,容不得女子有什么属于她自己的面目,我的儿子并不知道他除了姓林,也该姓二分之一的张,籍贯则除了是湖南长沙,也包含江苏徐州。
母亲生养了孩子,但是她容许孩子去从父姓。其实姓什么并不重要,生命的传递才是重点,正如莎士比亚说的:
“我们所谓的玫瑰,如果换个名字,不也一样芳香吗?”
可贵的是生命,是内在的气息,而不是顶在头上的姓氏或里贯。
晚明清初,有本书写得极好,叫《陶庵梦忆》。顾名思义,作者当然应该姓陶。其实不然,作者的名字叫张岱。为什么姓张的人却号陶庵呢?简单地说,就是作者在从事怀旧的、委婉的书写之际,不自觉地了解到自己也有属于母亲的、属于女性的一面。而他的母亲姓陶,他就自号“陶庵”。
也许只有那颗纤细的敏感的作者之心,才会使他向母亲的姓氏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