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稿(2)

我大半的时间都飞得不高,因为留恋人世吧?我总是一面飞一面看下面的人和景。奇怪的是大部分的人并没有发现头上多了我这个“不明飞行物”,他们的习惯是走路不抬头的。他们只自顾自地活着,但偶然也有一两个人会看见我,也有人为我鼓掌。我有点惭愧,我不配拥有那掌声,因为会飞并不是我努力而获得的,我莫名其妙地拥有了这种超能力,而我也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刹那又失去这种超能力,既然如此,我就不应该接受掌声。

我有时也飞过高山和海洋,奇怪的是我居然看到海洋里巨大的水母,水母令我着迷,他们那半透明的钟形身体对我而言等于文学和艺术,因为它是半实半虚欲阖还开的(“实”的是历史,“虚”的是鬼扯淡,只有“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才是文学艺术)。我为那水母的美深深感动了,以致飞离海洋之后,满眼仍是那水母美丽优雅的开阖收放。

我为什么会梦见水母,也许是因为去年九月全家去作了一次阿拉斯加之游。那次旅行的重点是豪华游轮、鲸鱼和冰川。不知为什么回到我梦里的却只剩下那些潋滟波光中神秘的水母。事实上我在阿拉斯加看到的水母只不过大如拳头--婴儿的或成人的拳头,梦中的水母却大如橡木酒桶,原来它们都偷偷长大了,在我的梦里长大的。

飞着飞着,我看见低处有个人,我于是低空掠飞,去和那人说话。那人原来是个白种男人,我向他形容水母的样子,我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东西的英文字怎么拼法?”

这男人很善良,他抬头用英文对着我大叫起来:

“喂!你疯了吗?你真笨啊!你形容的这种东西我知道,但它的学名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要告诉你!你要知道,这么简单的事,你一查百科全书就立刻可以知道的。可是,你知道吗?你会飞呀!你真的会飞呀!这是不得了的事呀!我要是跟你一样会飞,我就会一直飞,我就会专心飞,我才不去管它那个字怎么拼法!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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