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稿(3)

我吃他一骂,不禁自惕,赶紧飞开。啊!他说得对,任何一本百科全书都可以告诉我水母怎么拼,但有飞行却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权利。

醒来后我果真去查书,原来是Jellyfish“果冻鱼”。我其实是知道这个字的,不知怎的梦里竟忘了。我想我有点猜得出端倪来了,想必我生平对自己的英文程度老觉得有点遗憾,连梦里也在为自己不会某字的拼法而不安。但那人骂得有理,能飞的人则该飞,飞的时候能看到什么则该看,至于字怎么拼,根本是小事一桩,不该成为罣碍。

梦里,我继续飞。忽然,有一棵极美丽的花树出现了,花瓣是白的,五出,叶子则翠碧透明。我一看之下竟不能自持,只得急急飞降下来。但是,要看花,需要高度的飞行技巧,因为在空中停留并不容易,急煞和急转都使人容易坠落尘埃。然而,那花令我落泪,我忍不住冒险盘桓。

对于水母,我至少说得出它的中文名字,面对这花,我却连名字也叫不出。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见过它,一定的。至于何时何地见过,我也说不上来。但它不是樱,台湾的山樱一般开成尖锥状,不似日本樱花花瓣平舒。只是我的梦中花虽然花瓣平舒,却有绿叶相衬,益见其粉翠互照之美。日本樱盛开时却是不杂一片叶子的。梦中花也不是梨花梅花,梨花梅花比较纤细,这花的直径却有四五公分长,每瓣的宽度也到达二公分。它也不是杏花李花,因为是单瓣。它的花形略近阳明山径上早春开在岩壁上的山茱萸,真真是翡翠珍珠的璧合。然而山茱萸的花只有四瓣,这花却五瓣(山茱萸偶然也作五瓣,不知怎么回事)。并且山茱萸是灌木,我的梦中花却是一株两人高的枝干虬结如怒涛如蛟龙的树。它又有点像西湖湖心小岛上的山楂花,但山楂却作水红胭脂色,不似梦中花的皎白亮洁。

它是谁?我连它的名字都说不上来,它却是令我在梦中堕泪乃至折翼的花树。它没有做什么,它只是开了花,它只是用花发了言,它甚至都还没有开到十分饱满,只是怯怯地试探地开了几枝,就令我目醉神迷,不能自已。

我堕地了,有人跑过来,说:

“喂,学校说,叫你把学生的书本费收好,交上去,你不在,我替你收了,”她塞给我一把零钱,“你自己去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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