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相见不恨晚(6)

而就在这同时,我的泪水潸然落下。

晓风,在辑二的那篇《尘缘》里,你写你陪着九十一岁的父亲回到他离开了五十九年的故乡--

我们到田塍边谒过祖父母的坟,爸爸忽然说:

“我们就回家去吧!”

“家?家在哪里?”我故意问他。

“家,家在屏东啊!”

我一惊,这一生不忘老家的人其实是以屏东为家的。屏东,那永恒的阳光的城垣。

晓风,我们的父亲再是高寿,也都已逝去了,然而,我们对于父亲的逝去,伤痛其实不只一端,有些疼痛是那种可以感觉到的烙印,有些却是连自己也难以知晓的细微和轻微。

然而,却恰恰就是这些细微与轻微的触动,让我在四月的阳光里潸然泪下,让我从你的悲伤里,明白了我自己的悲伤。

晓风,我想到在蒙古长调里,我们都深受感动的那种带着微微的颤音,一层又一层迂回曲折往灵魂深处寻去的唱法叫做“诺古拉”,就是“折叠”之意。

而你的《尘缘》与《不识》这两篇,就真如在辽阔的高原之上传来的一首蒙古长调,迂回而曲折,把许多悲伤与无奈都用丝绢一般的句子折叠起来,有时候微微打开一些,再打开一些,带着我一层一层往最深的疼痛里走去,有时候却轻轻抽回,止于最邈远空茫之处,却给我以难以形容的抚慰。

晓风,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书。

慕蓉 2003年4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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