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 Lisboa(5)

 

晴雨表上别了一块金属牌,牌子上是这样写的。

那群童子军倒是对那块牌子印象深刻。

你是1926年2月16日结婚,但我却在同年的11月15日就出生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怎么会知道?虽然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我一定是在你新婚之夜怀上的,在巴黎?这样才会刚好满九个月!

我爱巴黎。打从第一次,我就深深爱上了巴黎。

我知道。

那些枕套和莫里哀的雕像。

那你现在为什么没在巴黎?你大可选择巴黎的。

你不能全部生涯都在蜜月里,不是吗?

是不行,妈,但或许可以全部“死”涯都在蜜月里!

这句话让她笑到流眼泪。那是个银色的笑容,就像一束小水流注进一只精雕细刻的红堡古瓮。

那只晴雨表到现在还能用呢,我说。

它的做工很棒。可以用上好几辈子。

每天你都会过去看它,用指关节敲它的镜面,再看一次,然后宣布:它正在往上升!或者,第二天:它正在往下降!

你看过哪个晴雨表一直定着不动吗?

有啊,在非洲。

那时我们不在非洲吧?

你知道当时我怎么想的吗?

她又笑了,朝着鼻子撅起她的下唇。

我看着你擦去晴雨表上的灰尘。然后你开始敲,不是一下,而是三下、四下、五下、六下,我看到你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我知道你已经改变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指针将会转向,预告即将变更。指针会停在“晴朗”(FAIR),把“变天”(CHANGE)抛在后头。隔几天,如果你很焦虑,一直没收到等待的信件,或是你不喜欢读从公共图书馆借来的那本书,你就会用力狠敲晴雨表的镜面,然后指针就会转到接近“暴风雨”(STORMY)的位置。而且从不出错。只要它指向“暴风雨”,马上就会有暴风雨。

所以,你认为我是那个掌控者?

没错。

我的确让很多事情处于我的掌控之下,我必须如此。

我就从没包括在内!

对你,我连试都没试。

没有吗?

人们试图掌控所有风险,让情况不致失控,但这指的是那些

原本就在掌控中的事物。对你,我打从一开始就放任自流。

我觉得很孤单。

我真是太惊讶了,孩子,你是那么自由自在。

以前我一直很害怕,怕这怕那。现在还是。

这很自然啊!不然呢?你要不就无畏无惧,要不就自由自在,你没法两个都要。

弄清如何可以两者兼具无疑是所有哲学的目标,妈。

把你带来这世界的,可不是什么哲学。

她开始小口吃她最喜爱的焦糖布丁。

有那么一时半刻,爱可以让你两者兼具,她加了一句。

你经常处在那样的时刻里吗?

一两次。

她笑着说。那笑容伴随一组未说出口的密码。

你知道吗?我说,在你的葬礼过后,我们所有人才知道,

早在你遇见父亲之前,你就已经结过婚又离了婚,我们全都惊讶不已。

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说。我们深爱彼此,我的第一任丈夫和我。

那你为什么离婚?

因为我想生小孩!她用沾了蛋奶冻的手指指着我。那时我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模样,但我想要个孩子。

但他不想?

他和我一起看星星。当时我不急。我才十七岁。老实说,

我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他──1909年,那年我读了梅特林克的《青鸟》。我在泰特美术馆遇见他,当时,就像每个星期天一样,

我正在欣赏特纳的水彩画。他邀我一起喝杯茶──那时代没什么咖啡──然后告诉我老年特纳的所有双面生活。我觉得他是个老人,虽然当时的他只有你现在的一半岁数。我记得,那时我很好奇他是否也有双面生活。下一个礼拜天,他给我讲了米利暗的故事。

你是说《圣经》故事?

他跟我说了两个。《圣经》的故事和我的故事。你知道吗?他是第一个叫我米利暗的人!在家里,亲人总是叫我敏(Mim)。当我离开父亲照管的马厩和那些马匹时,我是敏。等我过了沃克斯霍尔桥(Vauxhall Bridge),踏上他在那儿迎接我的泰晤士河彼岸,我顿时就成了米利暗。

你什么时候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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