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的马关之耻(2)

 

败局已定,战争仍在继续,没人知道如何收拾残局,原先狂呼爱国的满朝臣子拿不出任何主张,变得默默无声,似乎此时这与他们都不相关。由于战局的失利,李鸿章被拔去三眼花翎,褫去了黄马褂。但几天后张荫桓回到北京,将日本人不接待他而提名李鸿章前去的意思说出后,朝廷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又还回了刚被革职的李鸿章刚被拔去的三眼花翎和黄马褂,责成他亲赴日本。李鸿章不知道这是极大的侮辱吗?他不知道这是使他身败名裂之行吗?他当然知道,他当然清楚。严复曾在李鸿章故去后写下过一副名挽联,为其鸣屈:“使先时尽用其谋,知成功必不止此;设晚节无以自见,则士论又当何如?”这是一场他不想打的战争,但又似乎成为他的战争,只有爱国者的鼓噪,没有人去承担。尽忠王朝的道德规范,使他不得不去,不能不去,他必须承受这份侮辱,必须把自己毁灭。在驶往马关的海轮上,他写下一首诗:“晚倾波涛离海岸,天风浩荡白鸥闲。舟人哪识伤心处,遥指前程是马关。”前方的马关,更大的耻辱在等着李鸿章,等着中国。

马关也称下关,在日本本州岛的最南端,春帆楼位于此地一座小山丘上,面朝大海,这个木制小楼并不大,原来是个医生的诊所,后改为家庭宾馆。为什么选择这里作为中日和谈的场所,可能还是别有一番深意。伊藤博文就是马关所属的山口县人,春帆楼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他常站在窗前思考,据说春帆楼的名字也是伊藤所取。那里不仅有闻名的河豚宴,山丘下的海边有日本的军港,军舰冒着黑烟往来于海面,也许这正是要让中国代表看到的场景,它不仅显示了伊藤私人的胜利,更可以炫耀日本海军的军威。

李鸿章到达马关的第二天,就在春帆楼与伊藤博文会面,这是两个东方俾斯麦的相会,他们都被称为如德国铁血首相俾斯麦的人物,但无疑在当时世界,李鸿章的名声要响亮许多。可惜甲午一战,谁是真正的东方俾斯麦已经有了分晓。春帆楼里修葺一新,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甚至为李鸿章专门准备了痰盂。李和伊寒暄完毕后,李鸿章首先开口说:“你我东亚两国,最为邻近,同文同种,今暂时相争,总以永好为事。如寻仇不已,则有害于华者,也未必于有益贵国也。试观欧洲各国,练兵虽强,不轻起衅,我中东既在同洲,亦当效法欧洲。如我两国使臣彼此深知此意,应力维亚洲大局,永结和好,庶我亚洲黄种之民,不为欧洲白种之民所侵蚀。”李鸿章虽然身处败方,仍尽力表现出恢宏的气度。但是伊藤并没有理会李的高谈阔论,而是冷冷地说:“十年前在天津时,敝人曾向中堂进言,贵国之现状,实有改进之必要。但尔后贵国晏然依旧,不图改进,以至今日,实深感遗憾。”十年前,一方是师,一方是徒,今天一方是胜利者,一方是战败者,李鸿章的高谈变成了可笑的反讽。提到十年前的相见,他只有低下高傲的头,不禁叹道:“我国之事,囿于习俗,未能如愿以偿。今转瞬十年,依然如故,本大臣自惭心有余力不足。贵国兵将,悉照西法训练,甚精;各项政治,日新月盛。此次本大臣进京与士大夫谈论,也深知我国必须改变方能自立。”看来,李鸿章还是个比较明白的人,洋务运动仅摭拾泰西皮毛,汲流忘源,遂乃自足,而对政治社会改良实为弥缝补苴,偷一时之安,轮到今日被人取笑,其心酸自知。对初次中日谈判的对话,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事后曾回忆说:“李鸿章高谈阔论,目的不过是想借此博取同情,间用冷嘲热讽掩盖战败者的屈辱地位罢了。”

第一天双方还算客气,接着的实质性谈判,日本凶恶的嘴脸就原形毕露了。由于战争尚在继续,李鸿章急于先就停战达成个协议。但出乎他的意料,日方的停战要求竟是如此苛刻,要求大沽、天津、山海关等地的清军全部向日军缴械,天津至山海关铁路交日本军务官管理,且停战期间日本一切军费由中国承担。这些条件无疑显示日本仍在考虑军事、谈判双管齐下下的方针,在战场上并不愿意停手,欲将北京置于日军的监视之下,然后再从容地商讨城下之盟。

部分谈判记录如下:

李鸿章:日军并未到达大沽、天津、山海关,为何条款规定占据此三地?

伊藤博文:议和停战乃中方要求,为体现诚意,日军需占领三地作为抵押。

李鸿章:驻扎此三处的中国士兵很多,日军占据后他们到哪里去?

伊藤博文:随便去哪里,只须划定两军界限即可。

李鸿章:天津的官员怎么办?

伊藤博文:这个问题以后再谈。此议案你能照办吗?

李鸿章:这个问题关系重大,不能不谈。天津是通商口岸,日本也要占领么?

伊藤博文:可暂时归日本管理。

李鸿章:三地均为险要之所,如停战期满议和不成,日本先行占据,岂不是反客为主?

伊藤博文:停战期满,和约签订,日军马上撤离。

李鸿章:中日两国一衣带水,贵国所定条款未免欺人太甚,是否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伊藤博文:别的办法我们还没想到!现在两国相争,中国忽然要求停战,对日军士气大有妨碍,所以要先占据险要之地作为抵押,才不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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