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也会死亡:对一个欧洲人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可是……
布法罗,一个美国昔日辉煌的城市,两位美国总统曾经居住在这里(在这里,一位遇刺身亡,一位就职)。也是在这样的7月末,托克维尔1831年曾经来到这里。如今,这座城市展现出一派荒凉的景象:伸向天边的漫长大道上没有任何车辆;没有一家像样的餐馆;很少几家旅店;该是大楼的地方是简陋的花园;该是花园的地方成了空地;正在或已经枯萎的树木;窗户被木板钉起的办公楼,就要倒塌或被拆掉。是的,这个你可以找到美国城市建筑最好的样本和最早的摩天大楼的城市被迫拆毁它们,因为总有一天一座空置的大楼随时会倒在你的头上。图书馆处于财务崩溃的边缘。一些街区看起来已经没有自来水和邮务。即使是主要的火车站,它曾经是钢铁公司时代的交通枢纽,如今仅存一个外壳,一座废弃的巨大锥形建筑物上挂着生锈的金属标志,风在号叫,乌鸦在空中盘旋,“纽约中央铁路”几个大字也只剩一半了。
拉克万纳离纽约大约10英里远。这里最惨的是工厂。它曾经是一个现代企业,地区的心脏。这里仅存的,是锥形的煤堆或废铁,丢在杂草丛生的场地上。不再冒烟的烟囱。变黑了的、挪不了窝的货车。窗户破碎的仓库。我钻进了其中一个仓库:塌陷的扶手椅;扭曲的金属架上还留着一些文件;发黄的照片,照片上喜气洋洋的员工们对他们工厂永远伟大充满信心;皱巴巴的几张《布法罗新闻报》;焦黄的塑料防毒面罩;压力计、气压计、蒸汽测量仪,橡胶温度仪集中挂在一面墙上,被潮湿蚕食;我数了4个钟,所有的钟表都停在同一个时刻。如果我不知道伯利恒钢铁厂的历史;如果我不知道20年前在悲剧性却又司空见惯的外国竞争下,他们关闭了这家工厂;如果我不知道这座城市本身还活着,虽然只是一息尚存,但仍然活着;如果我没有读过,例如,6个被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的阿拉伯裔美国人在“9·11”后就是躲藏在这里:我几乎会相信这里发生了一场自然灾害,一场大灾难——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人们仓皇逃生,来不及带走任何物品,人去城空,留下风化的房屋。
克利夫兰。没有这么悲惨,这么破败。最重要的,有一个使这些破败街区复兴的真正意志。一次与莫特·曼德尔和邻里进步有限公司的教堂早餐会,召集了约12位非常俭朴的男性与会,他们身着老派珍珠灰西装,银发,表情一丝不苟,这些干德、范·斯维尔根、雅各布的继承人,这些清教和犹太慈善家伴随这座城市的伟大而兴旺发达。通过幻灯片和图表,他们在考虑如何复兴这个城市的中心,尽管他们离它而去,在他处赚钱或居住,但这里始终是他们的“小故乡”。这里也是一个被遗弃的街区。空荡荡的停车场。汽车在东15和16街之间,沿着欧几里得和普罗斯佩克特街出没。酒鬼们在公共大楼里。空置的或用砖把门窗砌死的教堂。但人们一再告诉我福音教的信仰与道德在美国的复兴。消防站上贴着一幅标语:“削减经费就是自杀。”妇人们对一个种着鲜花的环岛心存怜悯并去浇花,因为再没有人去那里。在一些街上没有广告牌,这个细节没有让我在布法罗感到吃惊。但在一个夷为平地的建筑物旁边的一面墙上,上个世纪留下的、用大写字母写着的几行字,好像冲上岸的沉船残骸:律师事务所。在更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在一个倒塌的建筑物仅存的一面墙上的一行标语,荒谬地见证着从前的生活:有两条腿的最酷牛仔裤。
最后是底特律,庄严的底特律。这座城市在战争期间,因其汽车和钢铁厂而自称为“民主的兵工厂”,然而一旦进入市区——不论是在布拉什公园地区、市区北部,或是更糟的东底特律——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巴比伦,一座居民已经逃离的未来城市:更多烧焦或夷为平地的房子;倒塌的门面和房顶,下一次大雨会将它们冲走;废弃花园里的垃圾堆;在街上四处游荡的人;翻垃圾箱的人;大自然在重申它的权利;狐狸在一些夜晚出没;进行毒品交易的房子;关闭的学校;被铁丝网环绕的卖酒的商店;完好无损的福克斯剧院,门口矗立着带翅膀的金狮子;同样完好无损的莱特剧场和交响乐大厅,人们身着燕尾服走入一个末日的环境;还有布克·卡迪拉克饭店和斯塔特勒·希尔顿饭店,这些建筑奇迹的拱梁质量可以妣美博物馆,饭店却是空的,大门紧锁。有时,你会觉得这里曾经发生一场瘟疫。也有时,你觉得它是德累斯顿或萨拉热窝。一个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历史和40年前那场加速大批白人移居到郊外的骚乱的观察家,会以为这是一个被轰炸过的都市。但它不是。这就是底特律。这就是一个居民已经离开、走的时候忘了关门的美国城市。这种世界上独特的经历,居民们离城而去,就好像一个人离开分手的恋人,渐渐地,这座城市回归混乱。
这些现代废墟之谜。在我旅行的这个阶段——对我来说是一个美国之谜——我发现某种感情(欧洲礼仪,也是城市文化的核心),也许正处在消逝的边缘:那就是对城市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