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赢了内战。1949年10月,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的口号是“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正如中共在抗战期间,组织敌后游击区,号召人民抵抗日本侵略,保家卫国,获得了民众的普遍支持。在建国典礼上,社会主义革命的号召,当时并不突出。
建国之初,全中国人民在大动乱之后有了休养生息的时光。社会秩序很快就恢复了,金圆券的噩梦也已成为过去。各地的交通设施虽然还未完全修复,至少各种物资已可有一定程度的流通,百姓的生活有显著改善。相对于当时台湾人民的困窘,大陆的中国人曾有过大乱动之后的短暂休息。
此时,人心望治!百姓的盼望并不过分:有一段安定的日子,逐步改善生活。知识分子及城市中产阶层,则盼望国家彻底脱离独裁集权,走向民主。中共曾在与国民党斗争时提出的民主诉求,知识分子及城市中产阶层认为那就是中共真诚的承诺。1947年政治协商会议上,周恩来提出了“中国和平建国草案”,开列了对于生命、言论、思想、居住等项目人民应享有的自由,也主张政党退出军队与学校。凡此主张,人民记忆犹新,热切地期望新的政权真的会落实这些承诺。
两年过去,朝鲜战争爆发,苏联不直接参战,却支持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大举进入朝鲜半岛。中国与美国在朝鲜打了一个平手。这一次考验,对于中国人民而言,毋宁证实了中国不必再屈服于西方列强。
新中国政权站稳了,中国的真正改变也就开始了。正面的建设,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国仿照苏联模式,全力建设以重工业为主的工业基础。当时修复了许多原有的工业,并加以扩充,还建设了一些新的工厂;日本在东北建立的煤、铁、水电等工业,也逐渐恢复运作。凡此建设,对中国战后的重建,毋宁有重大的意义。但在世界水平而言,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至多是在恢复战前的生产能力之外,在生产数量上有一些增长,却还不能认为是突破性的成就。
第一个五年计划进行时,新中国更努力于改造中国的社会与经济结构。第一次全国性的“三反”、“五反”运动后,是三大“改造”:改造中国的农业、手工业及资本主义工商业。中国工业遂以国有为主要形态,私营的工业及商业其所有权都转移于国家。于是,城市中小工商企业与大型工业构成的经济力,完全归于国家掌握,中国的工商经济遂定于一尊。
更为重大的改造,乃是改造中国的农业结构。到了1950年代,中国的农业人口还占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各地虽有地方性的差异,中国农业基本上是劳力密集的精耕细作,以达到单位面积的产量。农舍手工作业,于近代不能抵抗工业生产的产品,相对于过去而言,已经相当萎缩。农村为了求生存,投入更多劳力换取农业产出,虽有报酬递减之窘,也不敢松懈。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工作意愿的积极性,遂成为生产力的重要因素。农村中虽有地主,大多是由佃户承租;佃户在定租之外,收成都归己有,于是佃户有一定的积极性,改善耕地生产肥力,日夜辛苦,求取好收成。各地情况因土地资源及作物性质不同,各自有其土地所有与土地经营的形态。至于全国的情形,旧中国很少有拥田千顷的大地主;佃农基本上都有承佃权,自己决定生产的项目与工作时间。
中国共产党改造农村,早在抗战期间,于山西等地的游击区(老解放区)即已开始。他们发动群众,揽取地主的田产,给农民分田分产。这种处分方式,改变了农村传统的生产关系,也改变了农村社会的内在权力结构。1950年代,改造中国的农村,即是将抗战期间“老区”的分田分产在全国普及。
这一运动中,农村家户,分级为地主、富农、中农、下农与贫农五级。当时每村都有至少百分之五的地主与富农,由群众分他们的田产。于是,中共让贫下中农(中农之中,有一些可能归入富农)打击地主与富农,取得他们的田产财物,也由贫下中农取得农村权力。——这一运动,无疑为中共政权奠定了控制广大农村社会的权力基础,也取得了支配农产资源的权力。
另一项措施则是反“会道门”运动。传统中国的城市与集镇,存在不少宗教团体(例如白莲教、罗祖教)和拥有不少专业职工的组织(例如漕帮、马帮),更多是两者混合的社团(例如洪门)。这些会、道、门与帮派,人数众多,形成国家权力以外的民间非法社会。新中国建立后,由于长江三角洲(尤其上海周边)有国民党的地下组织,寄托于帮会活动,新中国必须全力铲除这些民间非法组织。反会道门运动的结果,是中国民间的非法势力被一扫而空。
1957年,新中国又开始执行第二个五年计划。工业建设的成果,也颇为可观。但是,基于那个特定的时代,许多建设成果的数字,现在尚不知道虚实。
中共在农村大办人民公社。当时认为农村仅仅分产,还是小农意识的结果;于是政府在农村合作社的基础上,推动成立“人民公社”,俾彻底实现农村所有制与工作制的集体化。政府采取各种措施,在全国普遍成立“公社”。在公社体制下,出现农民不再积极工作的现象,不少地方集体消化公社的财产,吃光了存粮。加上干部为了表功,又虚报了农作产量。政府为了偿付苏联讨索债款,按照地方上报的生产数字要求收缴税款及产品。接下去就是持续三年的全国性的饥荒(即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饿死者为数以千万计,然而真正的数字至今不为人知。
新中国建立最初十年,如果遵循与民休息的原则,不搞那些运动,中国可能不必等待邓小平的改革,即已走上经济发展的方向。黄仁宇认为中共改造了中国社会的基层结构,政府力量从此可以下达农村。这一改变,对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而且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