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是中国与西方的第一次对决。中国失败,被人当头一棒,从此在对外关系上不知所措,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才逐渐知道怎样与列国相处。鸦片战争带来的冲击是全面的,中国不但在军事与外交上长期无能,而且对于自己的文化及西方文化的相应之道也长期在迷茫中摸索。
本章不拟赘述鸦片战争及其后续发生的史事,却拟叙述一些课本上未必提到的背景。
鸦片一名,源于希腊字根opium(罂粟花液),据说希腊古代神话中“食莲之人,失智迷茫”的“莲花”,可能是罂粟花的误译。阿拉伯人称罂粟花为阿芙蓉(afyun),是中东医药传统中的宁神剂。唐代药典中已有此物,也是作为宁神剂,当系由当时的中亚引入中国。明代药典本草中,鸦片已是药物。当时东南亚(西洋)诸国入贡,颇有以鸦片为贡品(即商品),数量不大,也十分罕见。中医用鸦片入药,是配合其他药物煎汤服用。自明至清,广州税关的入口税,鸦片都是进口货物,数量不大,税率也不过百分之二三;由此可知,鸦片只是普通药用商品。
大洋航道开通,荷兰人一度占领台湾南部为基地。荷兰人的东方贸易,主要基地是巴达维亚。当时爪哇等地的人,用烟管吸烟的服用鸦片方法,首先传入台湾,然后又从台湾传入闽粤各地。这一吸鸦片的方法,已不再是当作药物,而是寻求麻醉的癖好。从中东到南亚,焚烧麻醉品引人入醉的传统早已有之,中国却从未有过此道。中医的麻醉剂,是以大麻煎煮,用于外科手术。平时日常所用,只有饮酒沉醉,以求忘忧。吸食鸦片烟,也能忘忧,却必然上瘾,其成瘾的强烈程度不是饮酒可以比拟。因此,烟民人数迅速增加。鸦片入口,也由药品一变而为有厚利可图的商品。数量由雍正年间一年输入一百余箱,增长到乾隆中期的一千余箱,三四十年间,入口数量增长了十倍。
这些鸦片,大多由英国的属地孟加拉邦出产,英国遂视鸦片贸易为利薮。为此东印度公司据鸦片贸易为垄断的事业,即使转包私人营业,仍以拍卖许可证的方式控制利权,不使外流。19世纪初(1800)清廷已明令入口船只不许夹带鸦片,英商则运用中国小船走私。私商进口的鸦片数量,每年迅速增加:1811—1821年每年平均4500箱,1821—1825年每年平均9800箱,1828—1835年每年平均1.8万箱,1838年则为2.8万箱,涨幅大约每七年增加一倍!
18至19世纪,由西方商人运入中国的商品,大多为棉花、棉布、毛织品、金属制品及南洋出产的香料。中国出口商品主要为生丝、丝织品、中药材(大黄等)、瓷器等项。中国进出口的总价值,大约为每年两千万元,三分之二为中国出口,三分之一为入口,中国有三分之一的顺差。西方商人以英商为主,以白银偿付贸易差额。19世纪中,英国推广鸦片后,上述差额翻转,英国享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顺差,其中单鸦片一项的价值即超过了中国出口货值。中国反而以白银偿付入口的逆差。在19世纪中(1830年代),中国每年流失的白银超过一千万两。清廷屡次明令禁止走私鸦片入口及走私白银出口。但是虽有禁令,走私依然猖獗:一则烟民人数日增,二则英商利诱中国私商承运承销。这是鸦片战争前夕,鸦片贸易的情形。
此时中国朝野上下也已知道鸦片之害,不仅是经济的一大漏危,而且也是国民健康的一大危害。清廷已认识鸦片贸易问题的严重性,并有放任与严禁两种立场:一派从经济利害的观点,主张鸦片贸易化私为公,课以重税,并以中国自种罂粟,抵制外来的鸦片。这一派以满洲大臣为主,包括军机大臣穆彰阿、两江总督伊里布及直隶总督琦善。当然,他们也有广州十三行洋商及粤海关监文祥的支持。反对开放鸦片贸易的一派,则以汉臣为主,包括屡次上疏禁烟的鸿胪寺卿黄爵滋、湖广总督林则徐、两广总督邓廷桢等人。他们是从国民健康及国家长期利益着眼,林则徐奏折中“数十年后,中国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的名句,最足以代表他们的观点。1839年,道光任命林则徐为查禁鸦片的钦差大臣,驶赴广州;1840年,邓廷桢改任闽浙总督。鸦片战争起,广东海面有林则徐部署的虎门炮台,防守严密。英船北驶,浙江也因邓廷桢的抵抗,英军不得入。而在北上大沽时,直隶总督琦善不予抵抗,仅以牛酒犒赏英船,求和谈判也是琦善主持。这两个不同立场的大臣,在和战之际的作为也是如此不同!
英国对于中国贸易早已十分注意,希望能够打开这一东方大国的市场。1792年,英国派遣马戛尔尼使团访问中国。1793年,英国使团驶抵大沽。当时权相和珅为了讨好乾隆,认定英国使节是来华朝贡,并为乾隆祝寿。为了谒见身在热河行宫的寿星乾隆,礼仪之争耗时两个月。朝见之后,英方提出通商的要求。清廷的答复是: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马戛尔尼的任务失败。马戛尔尼使团本来配属了海陆军官及测量绘图人员,在离华前花了三个多月,取陆路由北京南下,一部分人在宁波出海,一部分人在广州出海,沿途观察测绘中国内地形势及各地军事设施、水陆交通。回英之后,马氏使团已掌握相当资料,即将中国情况报告英国政府,认为中国徒有大国的声势,实则国防废弛,武备陈旧,军队训练还是弓马技击,只可为仪仗,不堪作战。
1832年,英国已了解中国的闭关政策,实由于中国的“天朝”心态,不易改变。因此,英国为了打开中国门户,势必一战。为此东印度公司派遣阿美士德号,由澳门起航,经过厦门、福州、宁波、定海、上海、威海卫,在渤海口折航朝鲜、琉球,返澳门,历时八个月,沿途测量中国海道、港口,侦查海防设施及各地物产与商情。1838年,英国广州商馆向英国外相帕默斯顿(Palmerston)报告此行的数据,建议必须用武力,方能迫使中国开放贸易,并为英国取得利权。这一建议书还开列了作战计划,以12艘战舰及2900名军人,即可封锁广州、厦门、上海、天津四个港口,由此完全控制中国的沿海地区。
从马戛尔尼使团与阿美士德号的两次观察报告来看,英国已经有了武力攻击中国的计划,林则徐禁烟也罢,不禁烟也罢,英国采取武装行动已势所必至。鸦片战争及嗣后1842年的英军行动,都在阿美士德号的调查报告中,已经订下了军事行动的战略与战术。中国没有蹈印度覆辙,沦为英国属地,这是因为中国的国家组织即使松散无能,还是比莫卧儿帝国稍为坚密一些。各地督抚虽然各行其是,也比印度各地土王稍为像样。英国东印度公司不能瓦解清朝治下的中国,而中国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外国侵略,在最后一个阶段即日本的全面侵华,一百多年的惊涛骇浪,终于举国奋起抵抗,才改变了中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