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人逐渐长大了。朱伯父却隐隐还是觉出了不对。虽说传礼为人是十二分的规矩。但对于大丈夫的道理,修齐治平之类,似乎并无想法。问起所谓宏愿,亦无关仕途与经济。有天朱伯父去书房探他,见他听到人声,就用书本遮住了什么。朱伯父于是将这本《樊川诗集注》掀开,愣了一下。书底下是只泥塑的大公鸡。虽未上色,却已粗具神采。尤其是一对翅膀,跃跃欲飞。朱伯父心里暗赞了一下,随即又正色道,这是哪来的。他想,无非是家里把玩流传的耍货,到底还是个孩子,经不起诱惑,教训几句就是了。然而,传礼犹豫了一下,清楚地回答他,说,我做的。这一答未免让他心惊。
朱伯父骇异之余,第一次动了气。然而传礼这时开了口,说感谢他多年的养育。本没有忤逆之心,但他对这泥塑,是真的爱。愿意作为毕生的事业。他知道伯父是为了他好。但人各有志,真是强求不得。
这寡言的孩子,从来未这样健谈。做长辈的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的心血被辜负,又抱愧故去的老友。一句“人各有志”却真正伤了他的心,听罢拂袖而去。
待人静下来,再细细看去,觉得这物件绝非初学所作。便又问说是谁教的。传礼照答说,没人教。这便是天分了。
这时候的时局,其实又动荡了些。朱伯父想起自己的处境,亦是无着,就有些感概。这么多年来,对这孩子的前途,其实多少有些一厢情愿。时势造就之功,可遇不可求。然而,治世乱世,有一技傍身,却是没有错的。他便下了一个决心。
第二天,他便带了传礼去见了他的堂兄朱文忠。朱文忠是惠山排行第一的泥塑师傅。若这孩子真有造化,也就过得了他这一关。
传礼坐定,朱文忠便要出题考他。却见这孩子手在桌子底下活动,问他做什么。他就伸出手,掌心是一个泥人的头像。定睛一看,竟和朱文忠的面目不差分毫。堂兄弟两个便知道,这孩子是铁定要吃这碗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