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的议事大殿深闳阔大,人入其中似乎格外渺小。这大致源于藏族庙宇建筑特别突出的高度感。习惯了城市高楼里低矮逼仄的垂直空间,藏族庙宇的高度让人惊叹,那端正伫立的高高殿柱,也有令人必须仰视的威严。在这样的空间里,似乎只有智慧和权力,才能让人找到空间里的位置感。
自由小鸟一样一头扎进布达拉宫大殿的仓央嘉措,暌违了殿外的万米阳光,红的花,绿的树,同龄的玩伴,在这森罗井然的大殿中,唯一能做的,是希望自己的翅膀长得快一点,更快一点,羽毛丰满一点,更丰满一点。才能在这空旷无比的辽阔中扑棱出一点声音,投射下属于自己的一点影子。为了这一点声音、这一点影子,三年来,他谨从第巴教导,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与学习,强捺下贪玩好耍的少年性子,读书,诵经,思省自查,只盼望早一日修成主持政事必须的智慧学识,可以在这威严的大殿发出自己的声音。
十八岁,终于盼到了十八岁,这是可以亲政的年纪。从此以后,这三年所受的教诲该可以派上用场了吧?十八岁的青年仓央嘉措热切地盼望着,不再每日里只能诵佛念经,探究那些深奥难明的教义。在活佛的议事大殿上,他可以见到更多的面孔,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呼吸到他们带来的新鲜空气,并运用自己这些年辛苦积累的学识,为他们排忧解难。
他等待着母亲一样亲切、父亲一样严厉的老师第巴桑结嘉措将权杖交到他的手里,将治理西藏、光大佛法的重任放在他的肩上。
这一等,就是两年。两年过去了,第巴桑结嘉措却毫无动静。是他忙得忘了吗?没有,他时常过来考量他,也和他谈论一些时事,问他的看法,然而,却始终不提还权于他的话。
我跟着朝拜的人流没有停留地走过布达拉宫的政事大殿时,突然有一个遏制不住的念头,仰头望了望大殿的四角。自然,在那高旷幽深的森严角隅,并没有那只我意念中仍然囚居屋梁恹恹不乐的鸟儿。
两年过去了,已然成年的男子,身板长得更高大了,心里的期盼与失落也日甚一日。不知道这样的等待与惶恐,还要持续多久,第巴严厉的脸上没有答案,上师们低垂的眼眸里也没有答案。
迟迟没有等来权杖的仓央嘉措,却等来一个令他伤心不已的消息。
母亲从门隅来看他。他婉转地问起心爱的姑娘的消息。心似明镜的母亲,怎会不明了他的思念,心中充满怜惜:可怜这天性如此多情的儿子,在黄教戒律森严的殿堂里,被供养成人人膜拜的活佛,却从此与心爱的女孩一生不得相见。
此时,那美丽的门巴姑娘,已做了有权有势人家的新嫁娘。
这消息不啻五雷轰顶。回想少年时节的誓言,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今生今世,除非死亡,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若一个要去修行,那另一个也就跟着出家。誓言还响在耳边,她却飞上了别人的高枝。难道女人的心就是这样易变?难道她把旧日誓言全都忘光?难道她如此绝情,连个信也不曾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