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曾问过我,这么多年,我是否会对父母的严格管教、对让年幼的我像游牧人一样不停地更换寄宿学校而恼怒。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首先,我从不抱怨。这是父亲处世哲学中的一条,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信条,“肯尼迪家的人永远不抱怨什么!”其次,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读书在当时很普遍。我就知道不少有和我相同境遇的孩子。有些人也为此会遇到挫折,但是挫折是人生的必然。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已经成长为优秀的父母,过着美好的生活。
除此之外,我从未怀疑过父母的爱。父亲是有点严格,但他不仅爱我们,还对我们所有人表现出最大限度的尊重。每次他回家,一定会亲吻我们,在那个年代这样做的父母并不多。即便已经长大成人,每次父亲出门前或是回家后我们都会在他的脸上亲吻一下。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和我的下一代。
父亲并非一个溺爱子女的家长。我十一岁的时候曾经领教过他疼爱孩子的底线和对自我约束的高标准。那时我正准备离开家去另一个寄宿学校:记得是芬森登(Fessenden)。父亲习惯性地把我叫去谈话,对我进行精神鼓励。谈话结束之后,父亲说到:“好了,泰德(Ted),你可以去储藏室抓一把我的黄油脆(buttercrunch)带上。”
家里人都知道凯蒂·林奇(KatieLynch)的黄油脆是我的最爱,姐姐露丝玛丽和父亲也都很喜欢。听到父亲的话,我立马跑进储藏室抓了远远不止一把的黄油脆,使劲把衣兜塞得鼓鼓囊囊的。结果我拙笨的外形立刻就被眼尖的父亲瞄上了。他坚持要我打开衣兜搜查,发现衣兜里满满地装了整整两罐的黄油脆,父亲大为光火。结果我被送到了学校,不带走一块黄油脆。
与良性竞争不同,冒犯一类的事情很少出现在我家,兄弟姊妹间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过节。这并非偶然,从小到大父亲就教我们要合作不要争吵。对家长们来说,这一点听上去有些遥不可及,但是父亲却做到了。首先,他尊重我们,与此同时教会我们怎样尊重他、尊重其他人。父亲还有一些小技巧:一有点关系紧张的迹象他就会站出来,将矛头从我们引向他自己。母亲不曾领会其用意,于是我们一旦和父亲争辩起来她就会担心。父亲会向母亲解释到:“只要孩子们不内讧,只要争论不是发生在他们之间,我自有办法处理。但要是他们相互对峙起来,我就没法化解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理喻,但维系全家和睦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父亲和母亲从来不争吵。侄女卡洛琳·肯尼迪告诉我,她有一次问我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奶奶:“你和爷爷吵过架没有?”
母亲回答:“噢,从来没有,亲爱的。我和你爷爷从来不吵架。”
卡洛琳接着问:“那你们是怎么处理不同意见的?”
母亲答到:“我每次都只说一句,‘好吧,亲爱的。’然后一个人跑到巴黎去。”
三年后,我又因为一件事情跟父亲起了冲突,然而事情的结局总归还算不错。那次轮到我是受害者,或者说我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吵到最后,我一气之下决定离家出走。事情的起因有点荒唐,父母原本允许我去航海,结果却出尔反尔,不管怎样,我当时是这样理解的。我越是提醒他们要说话算话,他们就越是无理地——在我看来是这样——加以拒绝。我当时已经成年,这样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我要离家出走,”我说到,说完便冲出屋子,跳上一辆车就开走了。记得当时我一直向西,朝着科德角隧道(CapeCodCanal)奔去。刚刚越过科德角隧道的桥,我就停下车来找了个电话往家里打。科德角隧道的桥是科德角和外界的分界线,往家里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向父母再次示威。
电话是回家做客的杰克接的,而不是父亲——算我走运。“我离家出走了!”我对杰克说。“我厌倦了这一切。就这样,我说完了,我要离开这里。”
杰克狡猾地掌握了局面。他没有劝我说父母可能有自己的理由,反而说:“好吧,泰迪,走之前咱俩在镇中剧院(MidtownTheater)见个面怎样?”那是海恩尼斯的一个电影院。
自尊心让我保持着沉默。
“有部战争片正在上映,”杰克接着说。“来陪我看战争片。”
他真的很了解我的脾性:和一个二战英雄一起看战争片,而且这个二战英雄正是我的亲哥哥,我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去赴约,这点我们俩都知道。但是我怎么也得挽回点尊严,于是我假作权衡再三的样子。
“那么,”我说,“好吧。”
我调头返回海恩尼斯,和杰克一起看电影。那部战争片结束时,我们俩走出电影院,杰克对我说到:“天很晚了,泰迪。要不跟我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