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30分我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了赵染。我又迟到了,还是她先到,她在等我。赵染看我走过来,笑了,说:“来了?”我点点头,两人走上图书馆二楼,一路无语。她挑了一个清净无人的小阅览室坐了下来。我们安静地面对面看着,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赵染忍不住又笑了,问:“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我摇摇头,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赵染笑得花枝乱颤,说:“行,这么长时间不见学会幽默了,得表扬表扬你。”
我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仿佛有一根针在扎。赵染沉吟了一会儿,说:“问你一个问题。”她把双手拢成喇叭形状放在我耳边,说:“想我吗?”她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脸“腾”地红了。我心里知道自己是明明想她的,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想,我的想念是藏在心底的,我以为那是对从前生活的怀念,可当赵染问我的时候才明白,对生活的怀念原来全部取决于她。她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崭新的起子,起开了封存在我心中的所有思念。
“还行。”我回答,这两个字是我所能想出最恰当的词汇。
“只是还行啊?白长安你真没良心。”赵染笑着说,“可我很想你。”她笑着笑着,眼泪就啪嗒掉下来了,“我不想等了。”她掏出纸巾擦了擦发红的眼睛,“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我必须得说出来,那个歌星追我的故事纯属虚构,我只是想看看你在不在乎我,没想到你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眨了眨眼睛,盯着我,“能不能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
我心里的一堆石头轰然落地,我的身体长时间以来一直紧紧绷着,赵染说完“纯属虚构”这四个字,我全身都软了下来,肌肉放松骨骼放松最要紧的是神经放松了。我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再也没有什么能封闭我的了。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知道赵染还能说什么我想像不到的话,我只好微微低着头,手指交叉,暂时沉浸在一个快乐和自由的空间中。赵染环顾左右,拿起旁边桌上一只盛满水的纸杯,放到我面前。她又拿出一枚一元硬币。“我们做一个游戏,”赵染说,“你先选一面。”
“正面。”我说。
“那我就是反面。”赵染把硬币缓缓举起,说,“我把它扔进水里,正面你赢,反面我赢,赢的人可以问对方任意的一个问题,但对方必须讲真话。”我点点头,她深深吸了口气,松开手。硬币直线下落,水花四溅,我们对视着,谁都没有主动去看杯子里的结果。这次我先开了口,“你看吧。”
赵染慢慢把杯子拉到眼前,猛得用手盖上杯口,问,“你猜谁赢了?”
“我赢了。”
“为什么?”
“要是你赢了,你就该问你的问题,而不是要我去猜谁赢了。”
赵染无奈地一笑,说:“问吧,问你想知道的问题。”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说:我出生在江南,18岁以前连火车都没见过,一直在那个小城里生活。考上大学后我不能接受很多现实,学习不是最优秀的,身体也不强壮,连标准的北京话都说不利索,整天发呆不说话,我都烦我自己,你为什么能喜欢我?我真的不明白,你一个北京姑娘,长得也漂亮,学习又好,什么样的男孩子找不到,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说完这些话,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点燃,我看到赵染的嘴角扬起,她微笑地看着我,平静地说:“因为你的优点多于缺点。”
“我有什么优点?”
“你有思想,有做人的原则,正直,善良,为别人考虑多于自己,不喜欢出风头,不骄傲,自制能力强。这些是别的男孩子很少具备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根本不觉得是缺点,那些是都可以改变的。在性格方面,我提一个意见,你有些自闭和阴郁,我希望你越来越阳光和自信。”赵染说,“该我问你了。”
“你又没赢。”
她把水杯推到我面前,我低头看去,硬币静静在水下躺着,反面向上。我心里仿佛有千百只鸽子,瞬间扑拉拉飞了起来。赵染嘿嘿笑了,说:“谁让你那么自信,都不给我说明的机会。现在该我问啦。”她微微弓起身子问:“你喜欢我吗?”
“我要听真话,”赵染伸出右手,“男左女右,把你的左手给我。”我顺从地把左手伸过去,她抓住,紧紧握着,两只手的汗水混在了一起。“说话,白长安,”赵染盯着我,“你喜欢我吗?”
我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听到从自己喉咙深处发出声音:“喜欢。”说完这两个字我有一瞬间怀疑它们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这股声音从心脏深处涌动出来,嗤嗤跳着燃烧着,如同一根短而粗的导火索,将隐藏在我身体中的火药点燃了,爆炸了,飞舞的火星子化成两个字——喜欢——无法无天地冒了出来。天,我对赵染说“喜欢”了?我扪心自问,我说“喜欢”了?说了?我表白了?那么,我默默对自己说,我的确是太喜欢她了。我觉得之前所有受的痛苦和折磨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我觉得天亮了花开了蝴蝶四处飞舞,我想跳起来唱歌,想把心中所有的不快发泄出去。我听见赵染紧紧绷着嘴唇,鼻翼微微张开,眼睛里全是晶莹。我不敢看她,我的脸在烧,心已经成了一片湿热的灰。
“谢谢。”我听见她说。“谢谢,白长安。”
那天晚上,我从一楼蹦到了四楼,蹦进了宿舍,蹦到了床上,晚上做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在森林跳跃的快乐大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