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蝴蝶你哭啦(一)

2005年春节一过,我就告诉我妈,我想利用寒假打工,要回北京。她埋怨我,说:“你还是学生,打什么工?回去那么早干什么?”我说和同学说好了,一定要回去。我爸一边洗菜一边说:“让他去吧,锻炼锻炼,男人早晚都得自己闯。”

我的确是和同学说好了一起打工,可我们的打工是不要工钱的。因为老板是柯艾。除了林枫阳,开学前,很多人帮柯艾在小店里忙活。学校不允许学生公开做生意,平日里柯艾只是幕后老板,一到放假,她雇的两个店员回家过年,我们轮流帮她看店。有个高大的男孩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双手提着一个蛇皮袋,对我们憨厚地笑了笑,进了后屋。柯艾小声告诉我,那是她的高中同学程子若,追了她好多年了,人很老实,在一家石油公司上班。

柯艾离开了林枫阳的父亲,她对我说:“白长安,很多事情都是梦,我们以为瞬间就是永恒,可是,那些真的是一场梦。”柯艾恢复得很好,比以前胖了,皮肤有了光泽。王涔涔走过来,对我眨眨眼睛,唱着“谁说春梦了无痕啊”,抱着几瓶洗发水荡进后屋。柯艾低声说:“没事多和她聊聊,一直没谈恋爱,20多岁的大姑娘了,又不比谁长得差,就是这个男孩脾气,唉,其实心里也苦着呢。”我心里一惊,王涔涔天天快乐得像只鸽子,我们一直把她看成哥们,却没看到她的心。我仔细观察王涔涔的眼睛,才发现,这个有着深黑眼睛的女孩儿清爽快乐,像一粒新鲜的薄荷糖。可目光里总藏着那么一点点忧伤。

我发短信问赵染怎么办,她回了两个字:“凉拌。”

“女孩儿的事你操什么心?事儿妈一样。”她在电话里极不屑地说,“要劝让柯艾自己劝去。”

开学的那天正好是2月13日,转天就是情人节。去年情人节我跟张家义耐心地等林枫阳打完一个小时的长途电话后一起去喝酒,今年的情形可能不太一样,没准林枫阳自己落了单。开学的当天张家义已经向我们炫耀他手里的机票了,他得意地说:“今儿晚上直飞大连,刚和老师请完假。”

“怎么请的?”林枫阳叼着烟问。

“我奶奶死了。”

“我记得你已经让你奶奶死了一回了。”何大班长说,“上次CHUN来的时候你就这么说的。”

“这次是后奶奶死了,不过老师没问。”张家义笑着说,“编呗,反正老师也不记得到底是谁,请三天假说几句好话,外加一盒化妆品就搞定了。”

“你跟CHUN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何大班长又问。

“如果我现在毕业我就结婚,嘿嘿。”张家义一边收拾笔记本电脑一边哼着小调,“人生是多么美好啊!”林枫阳从上铺扔给他根中南海:“行了吧你,甭气我了,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这么多饿汉子呢,又不止你一个!”张家义咬着烟嘴含糊不清地指指我。

“好在还有长安陪我。”林枫阳自言自语,一仰脖子倒在床上,他舔舔嘴唇,嘟囔着,“爱情这东西,就那么回事儿,甭看太重就成了。”

“是,我要有你那么多钱我也不看重了。”张家义顶了他一句,“养条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了,你说我怎么办?你就好好打电话吧。”

“我钱多吗?钱多不是我赚的,我要是真能自己赚就好了。”林枫阳叹了口气,“走吧,你们都走吧。”在房间里来回转圈的何大班长停下了脚步,背冲着我们说:“今儿我陪你过。”

“你陪我过你自己信吗?哎!”林枫阳扔给他根中南海,“你那三千后宫怎么办?”何大班长不知沉浸在什么遐想之中,那根中南海打着转击中他的太阳穴后他才恍然大悟,慌忙低下头寻找香烟的落点。他弯下腰瓮里瓮气地说:“真的,我跟陈落分手了。”他捡起烟,放在嘴里,又转过身背对我们把烟点上。我长时间凝望他的后背,那个轮廓和平时何毅的背影不甚相同,背脊微微驼起,肩膀似乎窄了许多,白色毛衣的领子上粘着几跟头发,有长有短,从远处望去像是被刀划过的黑色伤口。回忆起来,何大班长好像比上学期瘦了不少,原本宽厚的下巴也微微变尖了。宿舍里几秒钟的沉静,何大班长每吐一口烟就做一次全身抖动的深呼吸。

“分了就分了,”林枫阳说,“我觉得你跟她在一起根本不值得,那妞不是什么好鸟儿。”何大班长把烟蒂弹在垃圾筒的旁边。说是烟蒂,实际上是一根只抽了一半的烟,拖着长长的蓝线在地上打滚,他上去补了一脚,拉开房间的门,从外面轻轻扣上。

“他跟陈落多长时间了?”张家义问。

“两年?还是两年多?”林枫阳说,“差不多。”

“够长了的,”张家义叹了口气,“估计他也挺难受的。”

我从四楼的窗户向下望去,看到何毅正一个人低头走向学校的食堂,心里不由惶恐起来,我想他现在心里一定很疼。虽然他没有讲出分手的原因,但我看得出他受了伤害。从他的背影和语言中找不到什么伤感失落,可从他身上透出的压抑感是密不透风的,无形的。何毅仿佛春秋战国时代某个将要谋杀昏君的刺客。他在宿舍的时候,我感到身边仿佛藏匿着一个杀手,他背对我们,低头磨着一把锋利的剑,整个身体散发出浓厚的沉重感。

赵染给我发短信:今天晚上我有事,回来联系。

我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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