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美是美,可冬天就会消失,我好久没有看到蝴蝶了,一天下自习后就回到宿舍,抱着枕头仔细地在笔记本上描绘蝴蝶翅膀的图案。
宿舍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张家义抱着篮球风一样闯了进来。他用手背抹抹一头的汗,用沙哑的嗓门大声喊:“你们吃饭了吗?怎么还不去食堂?”
林枫阳说:“你也没去啊。”
“走,走!你们没走就跟我走吧!”
“去哪?”林枫阳问。
“跟我走就行了!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张家义把两只三角眼一瞪,嘴里又嘟囔一句:“又不害你们。”林枫阳看了看我,说:“走吧。”
张家义天天钻研的游戏名字叫CS,是一种以第一视角进行对战的反恐游戏,风靡世界。张家义的确是电脑游戏的天才,整个网吧的人全认识他。我们一进门,老板看见他也客客气气地喊:“爆头王来了啊!”张家义点点头,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指指我们:“这是我的哥们儿,找个好位子。”
接下来整个游戏厅的CS局域网几乎被张家义搅了个底朝天。林枫阳给我讲解,他讲的游戏术语我一窍不通。他飞快地说,这是dust2地图,上一局张家义用一把狙击步枪1vs4,win;1vs5,win……直到1vs7,他才被对手cover掉。张家义摘掉耳麦,摇摇头,回头看着我们哈哈一笑:“不行了,老了。以前一人挑10个没问题的。”
很多CS的服务器因为他的到来而设置了密码,在这个有两三百台电脑的大型网吧里,竟然没有谁能和张家义走一个照面。老板凑过来,笑嘻嘻地说:“还没看到你在哪里,我就挂了,不愧是小张飞刀啊。”
张家义背靠在软椅上,得意地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红塔山,又从口袋裤里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上,然后拿出大半包烟出来递给林枫阳。从老板的嘴里,我们才知道张家义是这家名叫“花蜘蛛”网吧的CS战队队长。据说他曾经用一把手枪干掉了五个手持机枪的敌人,有人甚至怀疑他能看清楚子弹运行的轨迹,不然怎么能在密不透风的火力网中逃脱并杀死对手呢?
当我们还在回味张家义那神出鬼没的枪法时,他已经将一打啤酒“咣”的一声放到学校门口四川大排档的桌子上了。他很豪气地笑着,说:“一人四瓶,各自分工!”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娴熟地用筷子把一瓶瓶啤酒的盖子起起来。突兀的沉闷声一下接一下地响起,这声音里包含着气体和酒精,我忍不住想到CS游戏里子弹射中敌人身体的声音,也是这样沉闷而含蓄。
“你行不行?”张家义举着一瓶啤酒问我。我点点头。
他们说了很多话,都是平时在课堂上不能说的话,哪个女孩好看,哪个老师好看,大抵全是和女人有关的,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林枫阳终于找到自己的发言权。他的面孔被酒精浸得通红,眼睛更像桃花了,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双手在空中挥舞。
一会儿,林枫阳有点不清醒了。他又喝了杯啤酒,就坐在露天的川味烧烤摊上唱歌,陶■的《小镇姑娘》被他沙哑的声音演绎成了酒精版,“不明白,不明白……”周围的食客来来往往,一些人从路旁的铁皮房子里出来,拿着烤好的肉和啤酒,匆匆从我们身边一闪而过。其中有的人会看我们一眼,冷漠的眼神直端端地刺入我们的胸口。我不知道林枫阳和张家义是否注意到城市和城市里的人,林枫阳就那样懒懒地挺在椅子上,攥着一次性木筷敲着带着肉沫的白瓷盘子。
“砰”的一声,在城市夜晚的半空中静静打了一个旋,飘落到我们的耳朵里。那是玻璃破碎发出的声音,清脆、沉闷,还有液体泼洒的声音飞溅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一起,汇聚成一点射向路边单行道上。一辆日产尼桑车正慢慢逆行过来。副驾驶的车窗露了一半,一个黑紫色的洋酒瓶子在不远的路面上粉身碎骨,最大的一块玻璃残骸像一只被溺亡的手,在水泥地面上微微颤抖着,暗红色的液体沿着肮脏马路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流淌到路边的下水道里。
尼桑车忽然加快了速度,从我们的眼前一闪而过。我恍惚看见一张脸,一张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女孩子的面孔,憔悴,不安,眼神里有数不清的慌乱,被路边的路灯映得昏黄的脸颊被鬓间的长发遮盖,遮住了半只眼睛,形成一种破碎质地的几何人体图形。
我觉得从哪里见过这张脸,过了几秒钟,我就想起了她的名字:柯艾。
这是幻觉吗?
我想扭头去问林枫阳和张家义,问问他们看到没有。却听到“哇”的一声,接着就是哗啦哗啦的一片堕落和强烈的喘息声,林枫阳弯着弓一样的腰,双手扒住桌沿,头深深垂了下去。
他吐了。
日子渐渐久长,我已经习惯了大学的新鲜生活,就像我习惯看到一个女生对男生挥舞拳头一样。
王涔涔这个女生很不同。具体表现在她的拳头和力量上,从经常盘旋在自习室上方的男生们的惨叫声就可以得到证明。许多男生的嬉皮笑脸和甜言蜜语像一只只嗡嗡作响的蚊子,在她的手下一个接一个的被生生掐死、捏碎。
“这个女生太暴力了。”何大班长摸着胳臂上发紫的伤痕,在吃午饭的路上心有余悸地告诉我。“你不能说一点点过分的话,甚至连赞扬她的也不行,太恐怖了,真的,这个女生太恐怖了。
“你也看到了,我的书包从座位上被扔到讲台前的那次,是她从我手中抢走的,她的力气好大,我没有准备,真的,她肯定没有我们的力气大,但是已经超过我的想象,只因为我一天前说了一句,她是太平公主。可见她的报复心理有多么强。”何大班长吐了吐舌头又说,“王涔涔能记住那么久,看没看到丫生气时的眼神,那种感觉真的……真的像在面对一只母狼。”
我仔细回忆了王涔涔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的眼神,里面有凌厉的光一闪而过。我总有感觉,她不是针对某件事某个人,也许她只是喜欢生气或已经生气,令人费解的是她可以自然转移发泄对象,借题发挥,将所有不快都倾泻给何大班长或其他受害者。
也许女人就是这样。那个丢掉钱包的赵染也如此吗?我一想起她的名字,那双穿着绿袜子的小腿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天洗澡时我偷偷问过林枫阳,“她怎么会穿绿袜子?”
林枫阳掐灭手中的烟,笑着问:“你丫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慌忙摇头,说只是觉得奇怪。林枫阳笑了,他用水花泼着我,说你小子可从来没提过哪个女生,嘿嘿,忍不住了吧?你们俩肯定有缘……他忽然住口,盯着我的肩膀,眼神游离闪烁,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你和我们不一样,那是一只蝴蝶啊!”他摸着我的锁骨说,“你看,它像在飞呢。”我摇摇头,说:“这只是块胎记而已。”
我没想林枫阳说的缘分来得这么快,三天后的上午,我跟着人群进入阶梯教室,赵染正坐在第一排伏案写字。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林枫阳捅了捅我的腰,小声在我耳边说:“哎,看,赵染。”
他走到绿袜子赵染旁边,几乎全场女生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赵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副努力回忆的表情,三秒种过后,“哦,是你啊。”她的眼睛大而黑,里面闪动着清澈透明的光,皮肤光洁雪白,按林枫阳的话说,是个美人坯子。
“是啊,你们也上这节课?”林枫阳说。
赵染点点头,她看到了林枫阳背后的我,冲我摆了摆手,说:“你好。”
我慌张地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将视线转移。原来,原来她还记得我啊,我感到浑身发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畅快地呼吸空气,仿佛有一枝从内心深处钻出来的藤蔓,顺着心房、咽喉、下巴爬上眸子,再从眼睛里盛开出花朵。后来我上文学艺术课时听老师讲“吸引”这个词,比喻自身被动对某个人或某种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或想法,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被她吸引了。
林枫阳又问:“对了,晚上有时间吗?”
“可能有,有事么?”
“白长安说他一直想请你吃饭,感谢你上次没有误会他捡钱包的事儿。”林枫阳说这话的时候脸不变色心不跳,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请她吃饭了?
赵染看着我,我马上将头低下,听见她说:“好的,如果晚上我有时间,就给你们宿舍打电话。”
她又问:“是你们俩吗?”
“对。”林枫阳回答。
“我要去的话也带个女孩儿,成不?”
林枫阳说:“成,多带几个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