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前一日,我在王府井大街上游荡了很久,在高楼大厦间端详来往的蝴蝶。可惜,看了许久,飞过的蝶又小又懒,远不如江南的白蝴蝶硕大健康,我十分失望地回到学校。
我们的学校,北京某工程大学就坐落在城市西边的一条宽阔的马路上。这所学校是全国重点工科大学,不少工科人才在这里诞生。学校大体呈一个长方形,机电系的男生宿舍就坐落在这个长方形的西北角,紧挨着的是教学主楼。为了防止男女生有更多的不良接触,学校领导根据往年的调查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将机电系女生宿舍迁徙到东南角,军训时林枫阳曾义愤填膺地说:“我靠,咱们怎么看女生宿舍啊?”
我提着行李箱走进自动大门,大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松树,路西边一侧的公告栏里挂着中秋节晚会的大幅海报和节省能源的倡议书。一路找寻到机电系门口,“青春的先锋,引领的旗帜——第三期优秀学生党员标兵风采”的大型展览正在机电系门口进行巡回展览,优秀学生党员们的照片和介绍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越过这些光鲜的塑料板,我径直走向新生报到处。
机电系大一男生住在宿舍楼的四楼,房间的墙壁雪白。林枫阳早到了,他看到我就兴奋地喊:“白长安,咱们住一个宿舍!”我顿时烦躁起来,把包放在靠窗的上铺,看着抽烟的林枫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他打量着宿舍墙壁,埋怨说:“这宿舍真烂,估计墙上还掉灰,看,丫新刷的。”他摸了一下墙壁,一手的白灰。407宿舍里的新生逐渐到齐了。上午9:30,留着板刷头的张家义把行李放在我的床下,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就下铺上开始打游戏。10点整,一位叫何毅的男生在老师的指引下来到了宿舍,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老师您慢走。何毅自我介绍说,老师非要他当班长,除了高考分数高点儿,他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哦,何大班长!”林枫阳笑着说,“以后多罩着点儿我们啊。”
“好说好说,你们也得多配合我工作嘛。”何毅在另一张床的下铺点了根烟,神情甚是得意,指着我问,“哎,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啊?”我低下头去,一声不吭。林枫阳说出了我的名字,何毅又问:“不是北京人吧?外地的?”林枫阳说是江苏人,然后回头小声对我说:“丫的傻逼,甭理他。”
我们等到晚上,再也没有别的新生来407宿舍。林枫阳、张家义和被林枫阳称为何大班长的何毅都是北京市区人,说起话来一嘴的京腔。宿舍空了两个床位,林枫阳说我们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或者是我们四个人的人气太强,其他同学都望而生畏。何大班长说估计是咱们三个人都抽烟,别的同学在外面一看宿舍跟着火一样就吓跑了。
正式开课前几天的日子过得异常郁闷,除了吃饭就是在学校里闲逛。何毅成为新生班长,天天忙得见不到人影,张家义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林枫阳一看到我躺在床上发呆就喊:“白长安你丫天天不动窝儿,呆在宿舍都快发霉了!”他死活拉着我结伴而行,教学楼、食堂、操场、图书馆、花园……我们的足迹踏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当参观完学校的最后一个厕所后,林枫阳得出一个结论:这学校还凑乎。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他可能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和我谈论很多事,从女孩的月经到男孩的遗精,从第一次看黄色书籍到第一次牵女孩的手,几乎是将十八年所有的经历一倾而尽。每每说到他和杜若的精彩之处,英俊脸孔上的一双桃花眼便流露出奇异的光彩:“那真是无以伦比啊!”我没有资格和林枫阳谈论关于接吻这件事,因为我从未有过女朋友,这一点让我在他面前显得万分沮丧。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只能保持沉默。
开学不久,我才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只好硬着头皮和睡在下铺的林枫阳进行交流,我曾壮着胆子问他,“能告诉我什么叫‘你丫’吗?”他很惊喜地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说话呢!”张家义打着游戏,答腔说:“你以为人家长安自闭啊?人家是金口玉言!”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人捅到软肋般疼痛起来。林枫阳骂了他一句,又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明白,从小骂人就这么骂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他又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们儿你得好好学学北京话儿呀,不然打车丫挺的司机都得骗你。”
张家义的话让我难受了很长时间,他是无意,我是有心。可林枫阳说喜欢我的性格,他说:“男人沉稳才能干大事,我就不行。”我顿时觉得凄凉,我哪里是沉稳?我是真真切切的自闭啊。但随着时间的延伸,我的确开始接受身边的同学,偶尔主动和他们讲话。有一天睡觉前我拿着林枫阳的明星杂志翻来翻去,眼睛忽然就停住了,林枫阳正好从水房走进来,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一边擦头发一边问:“看什么呢?”其实我没死盯着画报,更多的目光是投向了他,然后又看看画报上的那个肩膀上爬着蜥蜴的男人:谢霆锋。
我忍不住问了句:“你看这人像不像你?”他看了看杂志,笑了出来,“我没那么难看吧?”但事实证明我的说法是正确的。林枫阳的名字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女孩儿们都说,他比谢霆锋还帅,比周杰伦更有气质。
外系的男生们全烦她,一个被女孩们宠爱的男孩是让人烦的,何况他生得是妩媚的英俊!英俊也是让人烦的,一个男人可以英俊,但怎么可以这样英俊?女导师给他考试分数的时候,他明明是不及格,可他委屈的样子让导师放了她一马。林枫阳对我们得意地说:“实践证明,女人都是软弱的——特别是在我这样的帅哥面前!”
可我知道林枫阳的暗伤。
林枫阳的父母离婚七年了。在学校中最高的那棵栀子树下,他苦笑着说:“知道七年之痒吗?我爸说他因为太痒了,忍不住就离了。”和林枫阳相比,我不过是江南小城飘来的一片云罢了。他人长得又帅,家就在北京市区,他爸下海经商,每个月塞给他大把的银子。也就是在家庭环境上,我还能找到一点幸福的平衡。
林枫阳知道我爸在部队激动得要命,一个劲说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他说以后想当个记者,战地记者,旁边有人叹了口气说:“未来的战争在电脑里!”我们一看,张家义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旁边。“我以后要当CS职业玩家,那多好啊,想杀谁就杀谁,又没危险又不用偿命。”他转过头,问我想做什么。我摇摇头,他们揶揄我说:“没事业可就没有女人啊!小心打光棍!”我犹豫了一下,傻乎乎地点头,他们笑得手里的烟都掉了,说:“那你干脆出家好了,以后考哈佛去吧。”
“什么哈佛?”我小心翼翼地问。林枫阳揉着眼睛笑,说:“哈尔滨佛学院啊。”有这学校吗?我心里折腾起来。
林枫阳在女生面前像一只骄傲的狮子,昂着头走过学校的大街小巷。我经常看见女生们羞涩或兴奋的笑。林枫阳走过的地方总是春光灿烂,高年级的女生想抱着他,低年级的女生想让他抱着。他经常拉着我一起招摇过市,通常情况下,我故意和他保持距离,女生的目光都带着电呢!他却说:“你得试着找感觉,我发现你从来不和女生说话,大学四年总得谈恋爱吧?”我轻轻踢开一块路上的小石子,看着它蹦蹦跳跳地奔向花坛,我胡乱看着地面,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和林枫阳走在学校的小路上。
我们专业的女生仅仅有九个人,林枫阳说柯艾算个美女,那个叫王涔涔的算中流,其他的都是垃圾。一天晚上,教室只剩下我们,他问我:“你想搞定哪个?”
我摇摇头。惭愧得很,开学一个月,我连那些女生的名字还没记住。我听见林枫阳说:“我想把柯艾搞到手。”
我好奇地问他:“你不是有杜若了吗?”
他朝天一声笑,鼻子里愤懑地哼了一声,用一种教训的口吻对我说:“你还嫩着呢,这年头,哪个男人没有几个女人啊?男人就是茶壶,一个茶壶要有几只茶碗相配的。结婚了又怎么样?”林枫阳摔下一句话,语气里全是不屑。“结婚还可以再离婚嘛,”他说,“真的无所谓。”我想起杜若,好多灰尘簇簇落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