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导演电影之路(3)

 

还有就是文字。我记得大概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哥哥开始看武侠小说,他一租就是一个菜篮,我们是骑单车去租书,租书店是在骑楼。他看得飞快,然后我就接手,他看一本我看一本,然后我两个弟弟也开始加入,老三跟不上只好放弃,老四勉强跟着,最后都在等他,最后一本看完,我再骑单车去换。看了几年下来,那个租书店里的书基本看光了,武侠小说摊子上所有的武侠小说都看光了。后来我自己看的时候,如果是我喜欢的作者,就把他的书全部挖出来看,看到没得看了,就会去摊子问有没有新的续集,第几集,如果还没到,就看旁边还有什么。譬如言情小说,旁边还有一小撮所谓的黑社会小说,像费蒙的《职业凶手》之类的,男孩子把黑社会小说看完了没得看了就开始看言情小说。在台湾上年纪的人就会知道,言情小说是很多的,每一个都看,看了有兴趣就把它挖出来再看。琼瑶的言情小说我看得反而比较晚,是在高中时候看的,其他的早看了,还有翻译小说在内。念初中的时候会去学校的图书馆找,这种翻译的书我最爱看的就是《人猿泰山》、《鲁滨孙漂流记》、《鲁滨孙家庭漂流记》、《金银岛》、《基度山恩仇记》等。然后还会溜到一个同学家,他们家有一箩筐线装的、页面泛黄的书,如《济公传》、《三国演义》等,没事就蹲到那边看,看完了就去玩。看书的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从来没断过,各种文字的东西我都有兴趣。

通常我去一个地方,比如说北京,我一定会看电视,看中央台,清早起来看。像我这次去北京,电视上就在介绍所有十七大的委员和常委,清清楚楚,这在台湾是没有的,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谁是谁。还有六点半会介绍报纸上和民生相关的新法规。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因为我每次去北京碰到人,出租车司机或其他什么人,他们讲起政要人物来清清楚楚,不似台湾,所有人都一片糊涂。这有什么好处呢?这会让人们一起成长,但这个成长是在无形之中,慢慢的,要演变才有可能,而不是像台湾是用欺骗的。

与人相处的经验

我之前讲过一群人,它不是什么帮派,都住在城隍庙附近,年龄差不多,假使他们的叔叔哥哥辈是一群,我们年龄差不多的是一群,我们在一起就是打架,内部打,打完了跟外面打。凤山那个小小的地方由好几块组成,是地域性的,并不是眷村。那时候眷村还不成形,黄埔新村里面还没有帮派,所以我们可以进黄埔新村打。这种经验你们很难想象的。我们那时候上初中——初三而已,我们那一大挂子大概十几二十个人,跟南门那帮人,约在公园——公园那时候黑漆漆的,我们去到那边发现他们没来,我跟另外一个个子比较小的同伴,每人带一把刀,先去探。我们走过桥那边的小学去探,没有人便又折回来。但没想到他们一早就埋伏到桥底下,哇一下子上来。那时候大家拿的都是“强肱”——长长的,前面有个铁的短刀,还有所谓的武士刀,正牌的很少,都是自己去铁工厂做的,我们那边有铁工厂。然后就看见火花,“锵——”,里面很黑的,所以会退到马路。我们这些个子比较小的会去捡砖头,看他们追过来就先用砖头砸,然后就看他们又“乒乒乓乓——”。基本上会有人受伤,但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太大,因为人多,在街上,闲杂的人又很多。像那种打架的场面,对现在年轻人来说几乎不太可能,而且是事先约好的那种。现在这个时代跟我们那时不一样,其实比起来现在更危险,但那时候是很刺激的。那样几次后,到高中,已经把士官俱乐部,陆军的,都给砸了,然后被抓,有记录留下。到了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我们那种玩法肯定考不上大学的。

到了要去当兵的那一刻,我就非常自觉地跟那种生活切断了。在这种少年斗殴的过程中你慢慢会感受到一种眼光,当你做了一件比较大的事,比如说把士官俱乐部砸了,你会感觉别人的眼光不一样了,对你会突然有种尊敬。就是会让你有点膨胀的感觉。之后就会有同学受了欺负回来告诉你,同学说报你的名没用,还是被打,我就出去,去找,找到就打,你打他发现他不会还手,不知道为什么,原来你已经有累积了。这都是经验。

拍电影基本上是一个团队,尤其在我们那个年代,每个都是粗粗壮壮的,有状况就打,几乎每个片子都打。有时候我是副导演,在一边吃便当,吃着看见他们又打起来了,把便当一放,噼里啪啦打一顿之后,再把便当拿起来,说不要再打了,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常打的,眼睛是看不到谁打他的,他们只看到对象,这绝对是个经验。一直打到我第一个片子,就是那个卖座的《就是溜溜的她》,我那个制片就和摄影助理打起来了,追着那个摄影助理,两人一前一后地追着,我就不自觉地也跟着跑,跟着要去打,跑到一半,突然我想,不行,今天我开始当导演,不能打。我就回头说不要再打了,回去再算,但其实不会再算,那个气消了就没了。这一点其实有助于在以前那个年代拍片子处理跟别人的关系,还有面对事情的态度。

不要以为以前我们很容易,一点都不容易。经常会碰到导演和他的副导,同一个公司的,我迟到了,他们就会说什么什么——他们就是给我难堪嘛,我说好,我没讲话,到外面来,屡试不爽。这种东西很简单,只有用这种方法,他就不敢出来。打过了其实没事,因为我高中的时候,一个高一的找我,我是高二,他找我出去。我那时候一大挂子,一堆人,我不要他们来,只是我一人跟他去,因为我看他只有一个人,他看我一个人来,就把手上的刀丢了,两个人就用拳头打,用拳头打不出什么嘛。

基本上这些经验是我跟人相处、观察人的蛮重要的一个阶段。可以引导我拍片子,不然就会很困难,因为常常会发生问题。我讲一个小经验,我们以前下南部,租个小车,就看一个卡车从旁边,“哗——”,非常快过去,把我们那个游览车的反射镜啪一下打掉了,车“唰”的一下子停下来。卡车司机下来跟我们那个司机吵,把我们车撞坏了还骂这个司机,那个司机不知回他句什么,他就上来了,但看见我们一群拍电影的,哎哟,短裤底下都是刺青,手臂都是刺青,然后就下去——赔钱。我一点都不夸张,很好笑,那种场面,他知道那是种状态,这种事情没办法解决,很快给了钱就走了。这是以前那个社会,不像现在,台湾男生都比较“娘”了、中性。但是假使你看韩国的电影,它还是有这种状态的,尤其东方神起那种跳舞的动作,跟日本,香港、台湾地区都不一样,是种男人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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