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大学生

 

西蒙娜投入生活中时正值“永恒的女性”歌德《浮士德》中出现的词语,原为“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永恒的女性”指能够升华人类欲望的女性魅力。发生着最奇异变化的时刻。新的夏娃诞生了,20世纪的人们惊讶地看着她的成长。保罗·莫朗、维克多·玛格丽特对她大加赞赏。夏帕瑞丽和香奈儿为她设计服装。布加迪为她设计了敞篷汽车,让她的短发和长披巾随风飞舞。波迪尼把她勾画成一个女飞行员或是一名取得大中学校教师资格的女性。这种张扬的卖弄风情式的小潮流征服了急不可耐的青年男女。西蒙娜,身高一米六——在那个年代已经算高的了——蓝眼睛,留着茂密的褐色短发,她就是一个新版夏娃的形象。她接受能力很强,学得像火流星一样快,获得了很多“优良”评语。她讨人喜欢,有慑服力,吸引人。她身边围了一群向她献殷勤的年轻学生,其中一些还是从巴黎的另一端跑来,就只是为了和她讨论几个小时。她也有很多女性朋友。她嗓音有些沙哑,语速极快,但是这和与她优雅的举止形成鲜明对比的大胆思想一样使他们着迷。西蒙娜不是利用姿色骗取钱财的女人,也不是遥不可及的公主,她是个年轻的现代女孩:美丽、聪明、独立而且有远大的抱负。她结交了好多新朋友,其中最重要之一就是莫里斯·梅洛-庞蒂《回忆录》中的让·普拉德尔。

1927年6月的考试中,西蒙娜以“优良”的成绩获得了普通哲学学位证书。在成绩单上名列前茅的有:西蒙娜·德·波伏娃、西蒙娜·薇依和莫里斯·梅洛-庞蒂,这三人后来都出了名。梅洛-庞蒂得知两名女生排在自己前面,大感惊讶,于是去拜访西蒙娜。西蒙娜立刻喜欢上了他“清秀的面容”、“柔和的目光”和“小学生般的微笑”。他们养成了每天在卢森堡公园见面的习惯。她总是准时到达约会地点——一座法国王后的雕像前,只为了看他“掩饰住内心的困窘”笑容满面地跑来。梅洛-庞蒂是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曾带着西蒙娜参观过乌尔姆街的旧修道院。高等师范学校有着独特的魅力和声誉,是培养人才的摇篮,它致力培养未来的大学教师,同时也向其他行业输送人才,如财政监察官、外交官、大企业总裁及政治人物,等等。巴黎高师的学生分成两个阵营:一边是社会主义者或是倾向于社会主义的人,其中有雷蒙·阿隆、保罗·尼赞、让-保罗·萨特、乔治·勒弗朗、西蒙娜·薇依;另一边则是右派学生,即“激进的天主教徒”,他们常去作弥撒,其中有皮埃尔-亨利·西蒙、罗贝尔·布拉西亚、莫里斯·梅洛-庞蒂和他的朋友莫里斯·德·冈迪亚克《回忆录》中的克莱洛。。

梅洛-庞蒂和西蒙娜同龄,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三岁时他父亲就去世了,他是在母亲和姐姐温柔的照顾下在拉罗谢尔长大的。1947年,他曾经向萨特述说他那无与伦比的童年给他带来的影响从未消除。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在拉罗谢尔中学、让松-德-赛利中学和路易大帝中学的学业后,进入了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继续居住在第十六区图尔街他母亲家里。

梅洛-庞蒂倾听着西蒙娜向他诉说她的心里话。他认为每个人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一面,他拒绝西蒙娜坚持的善恶两元论。在巴黎高师,他被划入了“激进的天主教徒”那一边,事实上他已经抛弃了天主教信仰,但是为了不让母亲难过,他还在参加宗教仪式。他认为应该恢复天主教教义的考试,但是西蒙娜反驳说人们对佛教的了解还不够。他指责她真正着迷的是探索真理的过程,而不是真理本身。所有的体系都不够完善,但是应该相信理性,因为理性把这些体系一个接一个推翻了。

梅洛-庞蒂和西蒙娜一样厌恶淫秽的歌曲、下流的玩笑,都厌恶粗暴和荒淫。他会和萨特这个无视传统观念的人成为朋友缘于一件怪事。一天,一群巴黎高师的学生唱起了非常粗俗的反战歌曲,梅洛-庞蒂和莫里斯·德·冈迪亚克开始吹口哨;这群正在起哄的学生立刻朝他俩扑来,在萨特的调解下,他们两人没有作出任何让步没有受任何伤害就脱身了。梅洛-庞蒂喜欢克洛岱尔,对普鲁斯特不感兴趣,他焦急地探求着真理。波伏娃认为他受纪德影响太大,他的忧虑仅仅停留在思维层面,而她自己的不安才是真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在等他时,她常常在卢森堡公园的小路上散步,她想要是他想娶她,也不会比表兄雅克更适合。她权衡过梅洛-庞蒂微笑着的乐观主义和表兄雅克的虚无主义。她觉得自己激烈的天性让自己与众不同,她更加确信自己是孤单的。她在日记中写道:“我确信,那个可以扮演任何角色、无所不知、既像我的兄弟又和我平等的人并不存在。”

梅洛-庞蒂从来不会把感情和思想混为一谈,西蒙娜则发现自己的思想常会受到精神状态的影响。她要求这个能时刻保持清醒的同伴提醒她提防自己的言不由衷。他就像她活跃的思维,她以自己性格中与生俱来的激烈向他保证她将“像原始人”一样拼命工作,直到她发现真理。

但是,在梅洛-庞蒂的陪伴下一切都变得轻松了。他教给她如何快乐地生活,她也忘了自己形而上的烦恼。倍感惊讶的他在给她的信中说:“虽然您无意识的狂热让我感觉不太舒服,我还是对您怀有最深厚的、最难以名状的友谊。”

这年夏天,在梅里尼亚克,波伏娃在顶楼的天窗下和梅洛-庞蒂频繁通信。为摆脱家庭控制,在妹妹的帮助下,她大胆走出了更为有效的一步,她要求母亲不再拆阅她的信件。

她和梅洛-庞蒂融洽的关系让她有了开始创作另一部小说的冲动。她一个人待在顶楼,在鸽子灯的光线下写一个与周围亲近的人发生冲突的少女的故事,她辛酸地描写与之相关的一切:行为、爱情、知识。

9月,扎扎邀请她去位于艾尔索拉杜尔附近的加捏邦,这是扎扎家的产业。在达克斯附近,扎扎家还拥有一座沃巴丹城堡《回忆录》中的洛巴东花园。。西蒙娜的家人第一次允许她单独乘坐火车。波伏娃在《当精神占据上风》中讲述了这次旅行。她利用这令人陶醉的自由做了什么呢?她在波尔多停下来,游览了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故乡。但是人们常常最后会将自己心爱的东西付之一炬,二十年之后这两位小说家也在小说自身性质的问题上对立起来。1927年9月10日,西蒙娜一边背诵莫里亚克《告别青春》中的片段,一边沿着河堤在街上行走。在图尔尼的小路上,她喝了杯巧克力,然后在火车站旁一家名叫“小马格里”的餐馆坐了下来,不再想是什么东西决定了莫里亚克小说中主人公的行为。那时,很少能见到一个十九岁的巴黎女孩独自一人午餐。西蒙娜继续内心的对话,她想着即将重逢的扎扎。她明白,外表顺从且极有风度的扎扎其实是充满激情的。为了躲避夏季无数的宴会,为了能够享受孤独,她不就是用斧头朝自己的脚上砍了下去了吗?西蒙娜可能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她的朋友滚烫而又无声的激烈让她害怕而又着迷。

一到巴斯克地区,她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比任何一个贫穷的亲戚地位都要低下。“打扮滑稽可笑,不注重仪表”,她觉得局促不安。她太紧张了,既没法讲究言谈举止的分寸,又没能把握发笑和沉默的时机。谈话总是围绕着“法兰西行动”和刚谴责过莫拉斯主义的天主教会间的冲突来进行。人们总是在攻击政教分离和知识分子。西蒙娜觉得自己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她大学期间优良的学业并不能弥补她家庭贫困带来的影响。在格里耶尔城堡,几个星期前,她的堂兄罗贝尔堂姐玛德莱娜为他们的朋友组织了烧烤晚会。西蒙娜和一个男同伴玩了好几局网球。男孩的母亲对此非常不安。她找到弗朗索瓦丝,提醒说她的儿子永远不会娶一个没有嫁妆的姑娘。一直对表哥雅克怀有朦胧情愫的西蒙娜觉得这事非常可笑。但打击是沉重的,它提醒波伏娃家,他们已经不属于资产阶级了,和他们打交道的人只是看好他们家的姻亲,而不是他们自身。乔治对此大为光火,他把自己的失望发泄到女儿们身上。他只盲目地相信侄女让娜,认为这个梅里尼亚克的继承人才是年轻女孩的完美典范。

孤独、放逐、抛弃,这些词又重回西蒙娜的日记中,她在日记中写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听天由命”;或是“冲突似乎总是没有尽头!我强烈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自己比他们所有人都要优秀,另外,我也意识到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但是同时我又觉得这一切都毫无用处!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回来后,为了在经济上取得一定程度的独立,她同意接替梅西耶小姐在圣-玛丽学院哲学班的工作。她已经决定在3月结束自己哲学和文学学士学位的学习。她大学期间总是有很多的学习计划及详细的活动时间表。

她开始了一段奇特的生活。这段时期如此奇特以至于她充满自豪和恐惧地想象自己正在变得疯狂。她所有的朋友都愿意去适应自己的家庭和周边的环境,而她最为依恋的梅洛-庞蒂也和其他人一样很少有苦恼。夏天,他恢复了信仰。莫里斯·德·冈迪亚克带他去索莱姆修道院退省,他在那儿忏悔并且领了圣体。她听他讲述他的经历,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在莫里斯的鼓动下,她看了普罗丁的作品以及一系列的研究神秘心理的书,同时她也在问自己能否接受神秘主义。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我想触摸上帝或者成为上帝。”原本淡漠的她不时沉浸在妄想中,常常会有莫名的喜悦。她深更半夜在巴黎游荡,攀上圣心教堂的台阶,看着在她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痛哭,“因为这一切如此美丽,却又一无是处”。

突然,她闭门不出重新开始小说创作。这一年她听了让·巴鲁奇的课,此人写了一篇关于圣·让的论文。波伏娃写了一篇很长的关于人格的文章,“一篇真正的概论。”让·巴鲁奇把作文还给她时这样说。他公开称赞她,并且说他由此看出她日后会创作出重量级的作品。让·巴鲁奇的学生中还有勒内·多玛尔,一个尝试直接记载思绪历程的超现实主义诗人,还有以震惊读者为乐的罗歇·瓦杨;在 《大游戏》上,他要求恢复人类的兽性权利。西蒙娜尽量避免和他们谈话,因为虽然她的想象力无所畏惧,她却厌恶现实。在文学上她能够接受所有的堕落,现实中她却非常谨慎。有些大学生生活上自由散漫,她觉得不舒服。一有人跟她说起她同学的私生活和有些人的生活习惯她就非常紧张。“我非常憎恶那些露骨的词语、没有教养的举止。”她很快就厌倦了那些邀请她去面包店后面喝茶的出身良好的巴黎高师的学生。

在这个沉闷的环境中,她强硬的性格和极端的思想都令人吃惊。米歇尔·蓬特莫利《回忆录》中的米歇尔·里曼。每星期都会从王妃门过来和她交流几次。他是建筑家埃玛纽埃尔·蓬特莫利的儿子,他正在写小说并鼓励西蒙娜继续创作自己的小说。他欣赏纪德,而她喜欢超现实主义者,他们各自坚持自己的立场。

和梅洛-庞蒂、莫里斯·德·冈迪亚克、米歇尔·蓬特莫利的交谈都没有让西蒙娜得到想要的东西。带着波伏娃式的执著,她开始探索其他的领域。她给她在索邦大学的所有同学都做了份问卷,结果显示他们都十分轻率,这让她沮丧,她不能“轻率地”做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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