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被焚烧劫掠之后(1)

1860年10月18日,英法联军火焚并劫掠了中国最美的皇家园林、世界建筑艺术的瑰宝——圆明园,从而成为中国人永远不能忘却的民族耻辱和难以抚平的伤痛。

自清雍正以来,圆明园历经五代皇帝、前后一百五十年的建造,才成为举世瞩目的“世界园林艺术典范”,被誉为“万园之园”。

1860年圆明园被焚毁劫掠后,园中大部分中式砖木结构殿宇屋舍坍塌,其中装饰和藏品自然被洗劫一空,但园中大多数西洋砖石结构的建筑依然存在,我们从1860年以后外国人拍摄的圆明园照片中还能发现不少园中完好的西洋石雕建筑,这些照片反映了1860年到1900年之前的园中景象。

同治时期,清廷曾拨款复建了少量中式建筑,确有修复圆明园的打算,后终因经费捉襟见肘而放弃了修复计划。在这一期间,圆明园是有军队守护的,内部也有专职太监管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在整理清宫太监信修明所著的《清宫琐记》手稿时,发现了一些关于圆明园的记录。当时负责圆明园废墟看1876年尚存的圆明园西洋式建筑(英藏托马斯·查尔德 [Thomas Child]摄影)管的总管太监名叫殷福寿,粗通文字,面貌滑稽,但却忠于职守,对园中守护看管尚能尽责。据信修明所记,殷福寿曾对他讲起一件逸事。光绪二十年(1894年)李鸿章有一天着便衣踱入园中,殷福寿急忙上前阻挡,问道:“中堂进园里来是奉旨意吗?”李鸿章答道:“我进来参观参观,不曾奉旨。”于是殷福寿正言厉色答道:“此为皇家禁地,中堂既是私自进内,与礼不合。”后来李鸿章称进园来参观的目的是想拨些款项为太后重修圆明园,殷福寿却仍将李鸿章私自进园的事向慈禧奏明,得慈禧口谕:“此后李鸿章再去,你须招待招待,如无事也可以不上来言语。”信修明先生一直活到六十年代初,他的《清宫琐记》只整理出版了一部分,文字虽粗浅,但可作信史观。这段对话又是殷福寿当年亲口对他所述,应该是可靠的。光绪二十年当是李鸿章入值军机之时,彼时圆明园已经过第一次劫掠。李鸿章没有赶上圆明园的胜景,公务之暇私自进入残垣断壁的园中参观,也在情理之中,彼时正值中日甲午之役前夕,真是很难揣测他彼时的心态。

据信修明所述,那时乾隆建造的“黄花阵”尚完好,他曾与其他太监进入阵中而迷不择路,幸有野兔跳出才寻得路径。

庚子之前,圆明园的守卫其实形同虚设,加上四周垣墙多有颓败之处,根本无法阻挡各色人等入内。当时除了守军、太监等监守自盗外,还有大量盗匪、不良游民和附近百姓来此挖掘哄抢,就连建筑周围的荒土都不放过。专有来此盗掘的,被称之为“筛土贼”,并有谚语曰“筛土,筛土,一辈子不受苦”。能从荒土中发掘园中文物者也或有之。1900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驻守圆明园的军队溃败,守护太监逃遁,使圆明园遭到第二次持续性的大洗劫,逐渐酿成公然拆毁建筑、砍伐树木的局面。据宣统时清宫档案记载,每天装运出园的石材木料就有二三十车之多,更有甚者是在园中开办炭厂,将不值得运走的木料和树木烧成木炭出售。民国以后徐世昌、王怀庆等人都曾大规模地运走园中石材,移做他用。

应该说,自庚子以后的大破坏又持续了二十余年,但凡园中的地砖、屋瓦、墙砖乃至于椽材木料甚至金属附件,只要是可以利用之物,皆荡然无存。周边百姓的建材原料都能就地取之,俯拾即是。1940年日本占领北京时期,圆明园内被大量开垦,农民平山填湖,种植水稻。我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去圆明园时,已经是农田一片,只有大水法、海晏堂一带还能看到几个孤零零的石柱。

我想,在永远铭记外国侵略者带给我们的历史伤痛之时,圆明园被焚烧后这近百年的持续性毁灭,也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万牲园往事

不久前,广西师大出版社送来一部五册夏元瑜先生的“老盖仙系列”,是夏先生晚年在台湾撰写的关于文史掌故、世态民俗及动物方面的随笔集。

夏元瑜先生(1909—1995年)祖籍杭州,生于文史世家,是著名史学家夏曾佑的哲嗣。早年负笈北京师范大学生物系,后赴日本留学。三十年代中期以后任北京万牲园园长,可以说是一位称职的内行园长。夏先生去台湾后任过公务员,当过大学教授,做过动物标本,还是台湾电视台的“名嘴”,退休后致力于写作,以幽默著称,被誉为“老盖仙”。1993年我去台湾时本拟拜访,后因匆忙未果。

说到夏元瑜先生,不由想起万牲园的旧事。夏先生在《老盖仙话动物》一书中也曾一麟半爪地涉及一些他在担任万牲园园长时的情况,尤其是写道1937年卢沟桥事变时万牲园中的惶恐,乃至于万牲园饲养员对动物的真挚情感,只可惜关于三四十年代万牲园的记录文字太少,诚为遗憾。

北京人俗称万牲园为“三贝子花园”,但三贝子是谁却说不清楚。其实万牲园是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由农工商部在原有的乐善园、可园、广善寺和惠安寺基础上兴办的“农事试验场”形成。原旨是培植展示农桑植物,后因端方从德国购置了一批动物,加上各省督抚进贡的珍稀动物,竟有数十种百余只,颇具一定规模,于是农事试验场就由三部分组成:一是珍禽异兽,二是百卉奇葩,三是农作桑麻。慈禧和光绪都曾亲临参观。1908年正式对外开放,正门即是我们今天仍然能看到的中西合璧式砖雕结构。入园后参观动物则要另外购票。民国后主要是展出动物,就称之为万牲园了。

万牲园中仍保留了清代所建的畅观楼、豳风堂等建筑,建造时间已是光绪末年,采取了中西合璧而又以西式为主的形式,是为帝后临时休息所用。民国后曾一度开放,畅观楼还卖过西餐,是北京最早的西餐馆之一,解放后也曾作为接待少数民族代表团的场所,九十年代中,那里被北京皇家国际俱乐部租用。记得九十年代末,我曾应邀在畅观楼吃晚饭,也是我第一次进入畅观楼,楼下自然是豪华的宴会厅,似非原貌,但楼上依然完好地保存着帝后的寝室,铜床、穿衣镜、梳妆台如故。主人领我楼上楼下参观一周。据说前几年俱乐部已然搬出,将此地归还了文物保护单位。

夏元瑜先生在担任园长期间,正值北京沦陷,当时曾以防空为由,毒杀了不少园中动物,夏先生在文字中没有过多描述。我想这也是他最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万牲园已改名为西郊公园,小学的春游曾安排在那里。1956年西郊公园改名为北京动物园。无独有偶,上海的动物园也曾名西郊公园,也是后来才改名为动物园的。

小时候总是听长辈说起万牲园大门口两个收票的长人,也就是身材高大的巨人,大约身材和穆铁柱、姚明差不多,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两人是兄弟,名叫刘玉峰和刘秀峰,站在大门口收票,也是万牲园不可或缺的一景。后来哥哥被邀赴美国好莱坞拍电影,因水土不服,不久就回国病逝了。我小时候去动物园总想能看到这两个长人,其实他们那时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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