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晶(1)

沈北平回家拿了盆,盛了洗漱用具,匆匆忙忙赶往医院。那辆二八黑色自行车左拐右拐,穿过层层人群,停在妇产医院的门前。本以为自己要在走廊里睡上一宿的沈北平,被告知孩子已经顺利生产,是女儿。

按捺不住兴奋的他抓起医院的电话往家里打:“出世啦,出世啦!”

是沈妈妈接的电话。沈妈妈听了一身冷汗,忙问:“出什么事啦?”

沈北平嘿嘿干笑两声,说:“是孩子出世啦!我已经是爸爸了!”

那天下着雪,沈北平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支烟。他眼前这雪亮的世界为迎接一个新生的到来,变得晶莹剔透,完美无暇,与这降临人世的他的小天使多么般配!父亲这个形象在他心头萦绕,使他感觉自己甚是高大了,威严了,又慈爱了。反正是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他开始慢慢回想自己所经历过的生命: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后来参加革命,解放后便留在北京。自幼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不多不少共四人,分别取东西南北都平安之意。上学时候卖过废品,捡过煤渣,为了五分钱还是三分钱的冰棍儿左思右想。后来参加工作,码过砖头修过水管,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再毕业摇身一变成为社会的抢手货,开始升为领导阶级。很快便和宋丽佳相识、相爱到结婚,生活幸福,家庭和睦。现在又有了孩子,他感觉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每一个器官都在不自觉地膨胀。

他极尽自己所有的文采,给这美丽的,让他改变的小生命取名:瑶晶。

于是,沈瑶晶这个名字就正式登记在案,沈家的户口本上又多了一位成员。

大哥沈东平,两位姐姐沈西平和沈南平,都特地赶来父母住处,庆祝弟弟的这桩喜事。

沈北平的老婆宋丽佳成了一家人的中心,面对热闹、喜兴的场面,她脸上浮着笑容,心里却应酬般期盼着早点结束。这个不爱热闹的女人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中,涨红了脸,看起来美丽而幸福。

饭桌上,沈北平发誓戒烟,为了女儿的身心健康。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没再沾过香烟,如果这事放在当今社会,肯定能给评上个模范丈夫,或者新好爸爸。

宋丽佳喜欢在阳台上种葡萄。葡萄是打小就伴随着她长大的,那时候她总是看着外祖母悉心照料它们,让它们一点一点顺着搭好的架子爬满整个阳台,结出一串一串青青绿绿的果实。总是还未等成熟,就被他们三兄妹迫不及待地偷尝。二十多年,她至今还爱着这葡萄藤,有一种那个年代被禁止的缠绵的情怀。这便是女人的心吧!

外祖母死后,父母看到大女儿宋美佳结婚,儿子宋建铭考上大学,小女儿——也就是瑶晶的妈妈宋丽佳工作后,老两口就搬回老家,来往日益疏远。宋丽佳一直受姐姐和哥哥的照顾,在生活上没费什么心,后来嫁给沈北平,生活安逸。如今又生了女儿,她一路走来顺顺利利,水到渠成。

她外祖母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她一家三口现居。

房子三室,无厅。

最大的带阳台的那室被他们作为客厅,摆了一张三人沙发和一对单人沙发,都是笨重的。浅蓝色布面,木头扶手,上面还铺了白布带花边的垫子,中间围着一张浅黄色木纹茶几。正面一台十七寸彩电,下面有一台在当时为数不多的录像机。侧面墙摆着一排贴面的组合柜。

这些便布满了整个房间,后来又加摆了书架,空间便显得紧张。另外两间屋子大小相仿,于是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

沈瑶晶出生以后,他们加买一张小床,放在自己卧室。直到她四岁那年,书房改成独立的卧室,孩子居住。按孩子的说法,叫小屋。于是书房不得不被拆分在大屋和厅里。六岁那年,瑶晶将上小学的时候,小屋里又添了一张儿童写字台,蔚蓝的大海颜色,抑或天空。象征渊博,与忧郁。

孩子喜静、认生,这是宋丽佳所欣慰的。那孩子自她身体里诞生,就似是她的一个延续,即独立存在,又密不可分。那孩子应该像她,绝对地像她,却也无可避免地像她丈夫沈北平。这些天性有时让她恼火。她尽心竭力地教育孩子,虽然并没有什么模型,但潜意识里她确是想再塑造一个自己。

宋丽佳买一块钱一件的小连衣裙打扮瑶晶,布制、碎花,配上小姑娘稀缺的亚麻色短发,别有一番风味。这孩子像是宋丽佳手里的一个大玩具,随她所欲,把这娃娃的魂捏成某种她所期望的形状。

因此,她要看着这孩子,目睹她一分一秒的成长,似乎是怕稍不留神就有怪物,吃了孩子的心。

街上,瑶晶骑着嘎吱嘎吱响的小三轮车,身体倾斜,一摇一摆地像只毛茸茸的小鸭子。宋丽佳跟在旁边,身材高挑,表情冷艳。穿着白色高跟塑料凉鞋,黄底白花的及膝裙,缎面无袖上衣,烫着大花儿的长发。如此的她,仿佛是从银幕里走出来的人物。尽管带着一个孩子,身为人母,还是能吸引很多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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