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1980年出生,湖南人。2006年毕业,至今已在北京打拼将近三年。三年间,他数次在“聚居村”内外搬迁。他说,他只需要一个首付,只要有了首付,他再苦也要买房,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1. 我要读书
刘东曾经的最高学历是中专。他本来是个很老实的学生,但在这三年的中专使他些许改变,“什么都没学到,倒是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打架”。由于对自己以及学校感到失望,最后的毕业合影他都没有参加,便提前离校,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他最先去了广东。打了两三个月的工,使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他发现,对他这样一无技术二无关系的人来说,不继续读书是没有出路的。可是对他来说,回家复习,通过高考考上大学有点难度,他便在报纸上翻找一些培训学院。有一次他在报纸上找到江西的一个学校,地址是江西某城市北京路。他想,北京多好啊,干吗不去北京读书呢?
刘东就这样选中了海淀走读大学。那是2002年,刘东22岁。“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特别紧张,连厕所也不敢去。”刘东几经周折,来到海淀走读大学的本部校区。但在他交了两百块房租之后才被告知自己属于昌平区沙河那边的校区,而住宿费是分开结算的。“我就找到管宿舍的老师,问能不能把那些钱退了。她有点不耐烦了,说你怎么事儿这么多呢。对方这么一怒我就不敢说话了。”
从此,刘东开始在海淀走读大学学习。他说:“我学习十分刻苦。毕竟在社会上吃过苦,知道有本事才能在社会上立足。而且我家里不富裕,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我脑瓜不是很聪明,但我相信勤能补拙。我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上自习,学校里的老师们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他们一见到我,就知道这就是早上第一个出门念书的那个学生。”
一年之后,由于刘东成绩优异,得到了一笔奖学金,学校还给他免了两门课的学费。
刘东也想过做点勤工俭学的事。最开始他去了招标采购网,搞电话销售。但他性格比较内向,“电话打过去,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说”。做了一两个月,要考试了,他就回学校继续安心复习,此后便再也没出来打过工。
2. 我最适合做什么?
2006年,刘东拿到了自考证。刚走出校园时,他多少有一些胆怯。与漂在北京的其他大学生相比,他的劣势一目了然——他怀揣的只是专科文凭,而且是自学考试的文凭。文凭低也就罢了,偏偏学的又是心理学。这门专业的最理想工作是做心理咨询,而做心理咨询,首先要过的就是学历门槛,一张专科文凭,确实太低了。
其实当初在选择专业时,他本想学法律,最后当律师。但亲友一致认为,刘东内向,嘴笨,做不了律师这一行。他便退而求其次,填了心理学。
他的第一份工作找了一个多月,最后找到一个新成立的教育顾问中心,投了简历。这个公司计划招42人,最后却只招了刘东一人。刘东苦笑道:“可能这公司太差劲,没什么人报名,所以他们就要我了。”
这份工作没有底薪,做一次心理咨询发100块钱。初入社会的刘东没什么维权意识,没底薪就没底薪。但这家公司因为管理不善,不到两个月就倒闭了,刘东只好再找工作。有人提醒他:根据《劳动法》的规定,公司需要支付最低的生活保障。刘东回去交涉,果真拿到1280元。刘东就这样拿到了毕业之后的第一笔收入。
刘东失了业,又开始到处投简历。一个偶然机会,他找到了北大一个研究所,那个研究所是做测谎设备的。研究所的一位教授看到他的简历,给他打来了电话,张口就问:“你有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吗?”刘东说:“没有。那东西没有一点用。”
但教授还是要刘东去研究所见一面。见面后,教授拿出一本全英文专业书,从中挑出一段,说:“你现在把它翻译一下。”
刘东英语不是强项,但在学校时,对英语也颇为用心。此时他十分庆幸没有把英语荒废掉。看了五分钟,他开始给教授口译。由于生涩加紧张,他念得结结巴巴。教授是个很好的人,耐心听他吞吞吐吐地念完,说道,作为一个自考生,能把文章翻译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明天你来上班吧。
就这样,刘东得到了他的第二份工作,月薪1800。回去之后他查了一下教授的名字,才发现自己大学的教材居然就是这个教授写的。
“教授比较好说话。比如你要请假,他就说行,绝对不会为难你或问你有什么事。我呆的实验室,在整层楼的最里面。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夏天开着空调,我把门一关,自己在里面睡觉或者做实验,非常自由。我还到外面四处拉人当受测人,以研发相关仪器。我去过北大的三角地,也四处贴过广告,还在马路上拉人——看车的阿姨,炒菜的厨师,只要能拉来的,我都厚着脸皮去找。”
刘东当时所住的地点是二里庄小月河,一个房间,八个床位,住了七个人,一个空床位用来放行李,条件十分艰苦,平均每人每月两百多房租。他从2003年就住在此处,当时是为了到学校听课方便。当他在北大研究所拿到工资之后,便在西北旺找到一个月租350元的筒子楼。尽管房间依然简陋,刘东却无比满足。他用自己的能力,改善了自己的生活环境,那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研究所的教授人非常好,但经营管理方面却不太行。投资方投了一百多万,一年之后却没有什么收益。刘东觉得研究所的前途并不太好,加之他发现测谎这个行业非常狭窄,一旦做久了,就不易于转行。而且北京只有三家单位在做这一行,假如跳槽,就只有两次跳槽机会。“我想尝试别的工作,于是从研究所辞了职,并开始给一些IT公司投简历。”
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刘东深刻体会到了这个道理。在那段时间里,他常常庆幸自己没有荒废掉大学时光:“当年我一天中最多可以上16个小时的自习。我会早上六七点起来读英语,虽然大家都说我英语不咋的,但我还在坚持。课外的书我看得少,但是教材我可以看四到五遍。两个月的时间看四遍五遍是很正常的,非常扎实。如果你问我书中讲了什么内容,我可以一二三四地跟你讲出来。后来面试时,我觉得这些书本上的东西都派上用场了。”
但由于刘东曾在北大研究所做过测谎,中科院的一家研究所还是找上了他,做的还是测谎行业,只不过这回是要他做培训主管。
在刘东看来,北京一共只有三家公司在做测谎仪器,在行内换东家,有点背叛的感觉。他虽然去面试了,但心里十分犹豫。这时,一家网络公司打电话要他去上班。“我给中科院那边打电话,说对不起,我实在不想继续做测谎这一行了。”
那是一家网页制作公司,刘东的工作是制作网页跳转流程。工资涨到了每月2500元,从事的又是一个新的行业,刘东对自己的状况还是比较满意的。但不幸的是,那家公司在年底将刘东辞退了。“我简直两边都不讨着好。我开始为工作发急了。”
失业的刘东经济窘迫,为了省钱,他又搬回了小月河。“我搬回去的时候心情特别不好,因为那是我以前住的同一个宿舍的同一个床位,一连好几天我都睡不着,感觉奋斗了一年多,又回到了原地方。那里人太多太乱,而且宿舍没有人管理,很多人都把女朋友带在里面。我讨厌那样的脏地方。”他躺在一年前曾经躺过的床上,跟一年前一起住过的室友苦笑着开玩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刘东还是希望做一些计算机方面的工作。但一连数月,他都没能找到工作。这时他开始反思自己,要好的同学也开始帮他出主意。盘算之后,他发现,虽然他对测谎这个行业有成见,但目前看来,他还是最适合做测谎这一行。学心理的,又有不错的工作经历,继续做下去才是最现实的。“正好此时清华同方下的一个做测谎的小公司在招人,于是我又去应聘了。谈了一个小时,他们要我了,工资也还比较满意。”
刘东笑道:“其实很多公司不愿意多给钱,他们只是告诉你这个公司多有前途,会有多好的发展。但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谁知道这公司几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根本就不关心,我只是关心我能拿到多少钱。”
刘东这次拿到的工资是每月4000元。
从1800,到2500,再到现在的4000,刘东一盘算,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进步。提起目前的收入,刘东挺自豪。“现在好多名牌大学的本科毕业生都到不了这个水平。”他说道,“现在想来,得感谢当初北大的教授给了我一个较低的门槛。那段工作经历,使我受益良多。”
只是刘东也有一些遗憾,而这些遗憾是无法挽回的。“在北大研究所工作的那段时间,我经常能接触杨教授,他是中国测谎方面的三大专家之一。我和他一起做过项目,他还带我出过差,单独交流的机会非常多,假如好好利用这些机会,我可以学到非常多的东西。但我当时并没有这种意识,一有时间就开着空调在实验室里睡大觉。后来才觉得自己真是蠢,错过了那么好的学习机会。”
3. 一切都会好起来
刘东对目前的工作很顺心。他现在是公司的培训老师,常出差做培训。他勤奋,肯吃苦,同事们对他也很认可,公司老板对他期望也很高,“现在看来至少两三年内我是不会想跳槽的”。
但他自工作以来,却从来没有给家里寄过钱。“现在上班基本上是月月光。”刘东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家里也不需要我的钱。家里虽说不是特别富裕,但是父母不会主动找我要钱。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上面还有姐姐和哥哥。目前我只给小外甥买过一个MP3,嫂子看病时我给了一点钱。只要他们需要,我从来都不会小气。”
刘东不想离开北京,但他也希望尽早结束这种租房住的生活,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北京房价高得吓人,但刘东对买房这件事充满信心:“我现在就是缺个首付。有了首付,月供就是小事了。省吃俭用,总能把房子的事搞定的。”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在北京打拼。刘东有一个中学同学如今在当地监狱当警察,多次劝他回去考公务员。但刘东并不想回去:“我的性格就是适合干现在这行,和人打交道的活儿我干不来。那同学说像你这样的人才还是不要浪费了,你现在年轻,这样混混不丢人,但等你到了35岁,去火车站赶火车,拎着个包,那时你的心里可能受不了。我觉得这句话可能说得有点道理。但我认为在外面还是有机遇可以闯出来的,可能我不会一下子赚几百万几千万,但是我的工作肯定是会慢慢好起来。”
“其实我还是不太想去政府部门或事业单位。我的公司一会儿也来一些办事员,他们都是公务员或事业单位的,我们平时也会聊到这样的话题。在这样的地方,领导意识都非常强,领导说行就是行,说不行就是不行,我觉得我这种性格绝对受不了,所以我不想回去。”
“有一次,我和一个辽宁的同行讨论过一个问题,这世界什么是公平。他说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还给我推荐了一本书《沧浪之水》。确实,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你得学会忍辱负重。以前有些问题我不会去想,老板给我多少活我就去干,我觉得活儿是给老板干的,我只是挣工资。但现在我的理解就完全颠倒过来了,我是在为自己干活。在北大的研究所,我就单纯地认为自己是在为教授打工,但我从工作中所学到的东西全都被我忽略了。”
当初跟刘东一起住在小月河的六个兄弟,如今只有刘东一人还留在北京,互相之间也基本失去了联系。他们都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只好离开这个大城市。有的人在宿舍里闭口不谈现在的工作状况、经济状况,突然某天打来电话,告诉其他的人,自己已经回老家,再也不回北京。也有人从宿舍里走出去,坚决不让送,自己拉着皮箱,把门一关就走。刘东说起那些日子,十分苦涩:“我们一屋人在小月河住了三年,中间都没有换过人,互相之间关系非常好,只不过大家都觉得来北京闯一番不容易,如果因为混得不如意而回老家,脸上非常无光。有时候我会看出哪个人工作得不如意,有可能在月底拿到工资之后会消失,但不会去问。我们在这件事上只是保持着一种默契。没人说,也没人问。”
很多人离开的时候,刘东都恰好待在宿舍里。有个山东青岛的兄弟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临走时,那位兄弟买了一包板栗,一人发了一把,然后拉着皮箱,默默地独自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我们一屋人都在,他不让我们送,我们就这么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特别凄凉。”刘东悠悠地说。
刘东如今住在西北旺。“我走的时候,他们都帮我搬行李。前几天我和一朋友在楼梯间抽烟聊天,突然想,这都2009年了,又是一年哪。以前总觉得自己很小,很年轻,可是突然间感觉自己很大了。混了这么多年,还啥都没有,突然间有点失落。”
刘东又笑了笑:“不过现在境况比三年前好多了。起码工资一次比一次多。想到这些,也就没那么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