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两个去供销社买泡泡糖,就是那种一粒一粒的五颜六色的小圆球,我最喜欢吃白色的奶油味儿。供销社门前坐着几位村民正围着打扑克,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们悠闲自得的表情,耳朵后面夹着根廉价香烟。
我贪婪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真快乐。供销社还跟小时候的记忆里一样,房梁上悬着只灯泡,脚底下是泥地,放在玻璃板下面的柜台里的物品稀少实用,我们挑了两盒糖和别的什么小东西,就出了门去爆苞米花。
“砰……”的一声,苞米都炸成了一个个又大又白的花朵,还有一些没炸开的黄玉米粒儿崩到了地上,像一朵朵未曾开放的小白花。“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等爆苞米花吗?刚爆开你就满地找玉米粒儿……”
在贝贝妹妹家住了三天,我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家的村子。表哥已经当兵走了,告不下假,没回家。我就住在他原来住过的小屋,里面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墙上贴着明星海报,客厅的橱窗是《红楼梦》里的经典人物照,抽屉里还扔着几本武侠小说。
每天早晨都有表哥原来的伙伴来敲窗户叫我起来玩,他们都比我大几岁,我也都叫哥。原来起床我都特磨蹭,现在一听敲窗声就“蹭”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去找他们玩。
赶集时在卖眼镜的小摊上我发现了一只心爱的墨镜,他们都说我戴着好看,但最终我也没买。第二天我突然后悔了,他们就笑,说可能没了,只能下回赶集再说了。
以前的小伙伴现在一个个都长成了少年。我和贝贝妹妹一家家过去找他们,看镜框里的照片,吃瓜子和糖块,聊从前和现在的故事。那些熟悉的名字还是那样熟悉,就像我从未离开。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短短几年后,我们都像拔节的小树般成长起来,此时我们还很懵懂,处在成熟与青涩的边界线。我们还没有完全长大,村子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华东比我小一岁,跟贝贝妹妹是同学,小时候好像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是啊,那时候年龄相差一岁就好像差距很大了。他又黑又瘦,出乎意料,他也喜欢文学,借走了我带来的几本书。
我、贝贝妹妹、云姿、华东一起结伴走到镇里的“中心小学”,这是我们的母校,我曾在这里度过两年的小学时光。学校门口有几十层高高的楼梯,必须爬上去才能进校门。那时就想为什么这样设计呢?
学校没什么变化,只是地由原来的土地变成了水泥地。几排整齐的平房教室,还有学生在补课。东边是老师宿舍和他们的自留地,稀稀拉拉地种着蔬菜和鲜花。
“要不要去看看原来教你的老师?”他们问我。
“不了。”我有点扭捏,想想挺不好意思的,我小时候虽然也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可免不了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还记得有位老师特别严厉,同学们都说她打起人来可疼了,可我没挨过她耳光。就是有回上课走神突然发现她正站在我身后,她用教鞭轻轻敲了一下我课桌,吓了我一跳。
那会儿我们班有位大队长,全年级可就这一位。她长得又高又好看,学习又好,不知怎么的就有了风言风语,学生都说她转来之前曾经留过级。到现在她的面容已经模糊,就记得她长头发,胳膊上别着三道杠。
我们趴在教室门口看了一会儿,一位男老师走了出来,问我们干嘛来,我们都说过来看看,原来在这儿上过学的。“你也是啊?”他看着我,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在北京上学呢!”他们对他说。
我们慢慢走出学校,回村的路上在附近的中学操场上看到正在打篮球的几个小孩,都是认识的,也就停下来说了会儿话。
现在我真想令时光停止或者倒流,就像村边的那条河水,从小我们就在河里洗头游泳,现在没人在河里洗头洗澡了,可河水仍在流淌不息。河上的那座通往邻村的小桥被冲断了几次,后来没补,就那么断着停在河面上。
舅舅的形象在我心里一直特酷。八十年代末他烫着卷发,戴茶色蛤蟆镜,斜坐在摩托车上的身影潇洒无比。我五、六岁的时候,舅舅在考高中,他的房间就在厨房旁边,我常常去他屋里的壁橱里偷姜糖吃,就是那种黄色的姜片上洒满白糖,一动就往下掉糖。吃多了就胃疼。他的小屋里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整个感觉是昏黄的调子,像农村下着的春雨,暗暗的,淅淅沥沥,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