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礼,有名(5)

 

这是《述而》一篇的开篇之句,也是该篇篇名。意思是说,孔子他本人只是传授了别人之言,而不是由自己创作的,即只是祖述者并非创作者。该言论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孔子的谦逊之词。

然而,康有为认为孔子不仅仅是祖述者。孔子将周公制定的文物制度作为理想社会的规范,即礼乐,因此周公才是“儒”的创始者,孔子是其祖述者——孔子自己这么说,于是世人便信以为真。康有为将这种言论完全推翻,他认为,孔子理想中的礼乐,实际是由孔子自己制定的,只不过是假借周公之名罢了。

孔子生活的时代距离理想社会过于遥远,而将来或许会比较接近理想。孔子虽然为未来作出了设计,却假托了古人之名。也就是说,孔子为了实现改变现状的理想,借用了“周公”的权威。孔子真正的目的是改革——改变制度。《孔子改制考》便由此而来。这样一来,儒之先师孔子就不再是保守者,而是改革者,作为儒生,也应该学习先师,不能“述而不作”。尝试政治革新的康有为便做了孔子忠实的学徒。

孔子是改革者的说法,与儒家的文献记载中有多处相抵触的部分。

康有为便写了另一部《新学伪经考》。所谓“新学”并非指新的学问,“新”是篡夺前汉王位的王莽所建立的王朝之名。王莽为了将其篡夺政权的行为正当化,便使人伪作了许多经书。伪作者为刘歆。根据康有为的著作可知,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儒教文献不可全信。这种做法并非康有为的独创。四川出身的大儒廖平(1852—1932)便对此有过论述。

在通往近代的入口前,康有为将儒教作了一番装扮——儒,即孔子,并非阻碍近代化的保守怪物,而是叩响近代之门的同志。

通往近代之门

辛亥革命胜利后,清王朝被推翻。 1911年为辛亥年,当年十月爆发的武昌起义也获得成功。

然而革命派没有掌握所有的胜利果实,而是与清朝最具势力的总理大臣袁世凯( 1859—1916)达成妥协。革命派总帅孙文( 1866—1925)就任南京临时政府的大总统,在南北议和达成后,便让位于袁世凯。这表明了革命派力量不足,难以控制局面。

革命派为“中国革命同盟会”,其前身由孙文的兴中会、黄兴(1874—1916)的兴华会和章炳麟( 1868—1936)的兴复会联合而成。孙文创办的兴中会中,广东籍的人较多,孙文本人也是基督教徒,在当时是一个比较新潮的学会。而光复会的创办者章炳麟是被称为“国学大师”的国文学者,同时他也是一位厌恶新潮的国粹主义者。因此这三个学会原本很难结合在一起,但是由于三者在打倒清政府上观点一致,因此便具有了相互合作的基础。此外还有昔日掌握清朝政府的首脑袁世凯,毫无疑问,袁世凯是彻底的保守派。

革命成功后,新成立的“中华民国”对于儒教的态度极其复杂。接受了新式教育的人对儒教持反对态度。辛亥革命八年后, 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打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控诉“礼教”导致国民曾受到了怎样的压抑,又有多少人像陆游那样含泪成为礼教牺牲品。鲁迅和胡适( 1891—1962)等著名人士认为要使中国获得重生,就必须要从儒教体制中解放出来。

在过去的两千多年中,由于儒教一直被统治者利用,因此有人认为“儒即中国”。然而也有些年轻人对此并不认同,此外还有一些中间派。诚然,以家为中心的儒教,不应将人民束缚住,但是儒教中的可取成分不应被抛弃。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批林批孔”就是借批判孔子之名而展开的权力斗争。但对于孔子的评价也与以往有所不同,大多数人对孔子持全面否定的态度。然而,儒教秩序中强调的孝敬父母、善待兄弟的观念,在任何时代都是值得提倡并继承的。

辛亥革命之后,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总长蔡元培( 1868—1940)认为新的共和国需要新的教育理念。清朝教育基本法“钦定教育宗旨”的两大支撑是忠君和尊孔,但共和国里不存在君主,因此忠君必然被否定。而尊孔与信仰自由想抵触,因此也必须对其否定,从而确立新的理念。

在否定忠君方面,各派毫无争议。但是在否定“尊孔”问题上,保守派表示强烈的反对。

曾在德国留学的蔡元培深知信仰自由的重要性。他在 1912年4月发表了《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一文,当年 7月,在北京召开的临时教育会议上遭到了保守派的反击。

清代的学校中,上至最高学府国子监,下至地方书院,无一不供奉孔子。学习中国制度的日本在昌平黉(昌平坂学问所)曾设有供奉孔子的圣堂,此外在冈山的闲古学校和佐贺的多久都设有圣堂。关于在共和体制下的“中华民国”究竟是否要在学校里供奉孔子,引发了很多争论,最终采取“完全按照各地习惯决定”的放手措施。此时,蔡元培辞去了教育部总长的职位,并在临时教育会议召开之前便递交了辞呈,在会议中被受理,于是他没有等会议结束便离开了北京,再度出国。

针对蔡元培的“废孔祀”主张,保守派在报纸上进行了猛烈的攻击。他们严厉指责蔡元培践踏了数千年来流传至今的道德、学术和伦理。蔡元培被当作了“反儒”的元凶,他提出的反对“孔祀”才是完全违背了宪法中信仰自由的主张。对此周作人( 1885—1967)在《古今》杂志上指出:“蔡元培本身并非孔子的反对者,如果论其思想,那么他才是真正的儒家。”蔡元培认为,对于孔子的学问和后世所传的儒教或孔教应该区别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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