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是旅行者们稍作休息的地方。不论往路还是返程,这片丰饶的绿洲一定曾抚慰求法僧的心。来到这里,玄奘想到的是,还差一步就到家了。而法显则为接下来即将面对的艰险蓄足了精神。
在瞿摩帝寺的经藏内,年近古稀的法显一定看见了许多部长安尚未收藏的佛典。无需去到天竺,在这里打道回长安也不是不可以。得到这些佛典已是相当的成果——法显内心里,一定也听到过诱惑的声音。求法僧的前辈们,比如在这里定居的朱士行,还有在这里回了头的法净、法领等人的身影也一定曾在他的脑海里掠过吧。
“谁都不愿去天竺求法,所以,我必须去……”
法显这样对自己说。
唯有前行。法显告别了于阗,行走二十五天来到子合国。子合国在现在新疆的叶城县。我曾以相反的方向,乘吉普车耗时八个小时从叶城赶到和田(于阗)。途中十分劳累,但比起步行了二十五天的老僧法显,我的旅程简直轻松如极乐世界。
法显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进入北印度。千仞谷底流淌着的是新头河(印度河)。悬崖峭壁上,只能靠傍梯前行。所谓傍梯,就是在岩石上凿洞,插横木于洞中制成的脚手架。还要经过危险的吊桥,稍往下看一眼都叫人头晕目眩。这时法显年届六十七岁,这样的旅途对他来说会是多么的艰难。
——汉之甘英、张骞皆不至此!
法显在游记中这样写道。
法显在印度停留了六年,其间主要搜寻关于戒律的经典。当时中国最欠缺的佛教典籍正是律藏。在正处于分裂状态的中国,各地的僧侣数量异常增多,许多人出家只是为了逃脱兵役、劳役以及税赋,急剧扩大的僧侣集团因缺乏规范组织的戒律而混乱不堪。这与三百五十年后的日本佛教界情况相似,这时的日本向中国请求戒律之师,年老失明的鉴真为此来到日本。
而在中国,年老的法显却亲自前往印度。
法显从狮子国(锡兰)经海路回国。船到耶婆提国后,他又在那里停留了五个月。耶婆提国应指爪哇岛。停留五个月之久的原因,估计不是没有船,就是旅费不足而不得不在当地寻求施主。
说是经由西域的陆路危险,其实海路也不太平。法显从锡兰到爪哇途中竟耗费了九十天。船在暴风中飘摇了十三个昼夜,最后不得不在途中一座岛上靠岸,待把破损的船修好后才得以继续航行。
后来法显终于坐上从爪哇前往广州的船,这船又被冲到青州长广郡才得以停泊下来,地点大致在现在的山东省胶州湾东南一带。
三藏法师玄奘回国时,享受的是如凯旋将军一般的豪华礼遇。对玄奘而言,那样的排场一定让他无所适从吧。与玄奘相比,法显的归国可谓冷清之至。去时同行的十个立志求法的僧人,竟无人一同归来。
真正是形单影只。幸好以律藏为主的经典和佛像都平安无事。暴风雨中船行海上,这些经典和佛像很可能会被丢弃到海里,法显向着观世音念佛,向着汉地众僧祈祷,终于保住了经典和佛像。
法显年过六十才踏上从西域前往天竺的漫长路途,在喜寿(七十七岁)之年经海路回到中国。
据《梁高僧传》记载,法显卒于荆州(湖北省)辛寺。享年八十有六。自归国后从事译经事业近十年,他终于没有再踏上长安的土地。
出长安往西,通常要经过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因为战乱,法显绕过了武威,这里称得上是他的命运分歧点。
当时入主长安的是前秦的苻坚,他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打败,到法显出发的时候,后秦的姚兴已经控制了长安。苻坚在与东晋大决战之前,为巩固西方,把将军吕光派遣到西域。吕光攻下龟兹(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却接到先秦在淝水之战中大败的消息。吕光认为事到如今只有独立。
龟兹是一片富饶的绿洲。在主君苻坚没落的局势之下,吕光成为一城之主也是顺理成章。这片土地已归入我手,在这里作一国一城之主的愿望自然是油然而生。吕光这么打算着,却有人表示反对。
——留此地为凶,向东行为吉。
说这话的,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名僧鸠摩罗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