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恩:我的精神影像,我的历史片场(3)

对待死去了的文人,我的态度很不认真。反正他们死了,不会在意我的态度。死了就死了,不会哪天爬起来写出超越他们自己的作品了。所以,他们的成就也就爬到那个高度了,触顶了,除非那些无聊的研究者故意再制造出新的高度来吓唬我们。比如不久前,张爱玲的著作权拥有者就抛出小说《小团圆》,一部很臭的东西,赚了大家的书钱。所以,我不会相信,她死了那么多年还会在《小团圆》上为自己加分,她能打七十分就永远是七十分了。

海子能打六十八分就永远是六十八分,不会因为他死了二十周年就加分。老胡适能打八十分也不会因为“五四运动”九十周年了就加分。陈独秀我给他打八十五分。

文化徽派,他们温柔的铁蹄时常踏过我的梦境。他们是一支由大师小师们集结而成的奔腾而来的古怪骑兵。胡适前辈,我对您老人家不得不终生景仰,虽然时有抱怨,但我作为安徽同乡,胡老您启迪了我,叫我如何思考与如何对待自由,这是一个人必修的功课。作家韩石山先生号召大家:“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他反对现在中学课本中一选就是鲁迅十几篇文章,有点强制人家学习鲁迅的思想观念与文章笔法的意味,颇有道理。胡适晚年对“五四”的看法却发生了大的变化,他认为“五四”有很大的副作用 把一场文化运动转变为一场政治运动。胡适的心态到老了后就变了。

胡适曾在给陈独秀的信中这样说:“我的根本信仰是承认别人有尝试的自由。如果连这一点最低限度的相同点都扫除了,我们不但不能做朋友,简直要成仇敌了。”“凡不承认异己的自由的人,就不配争自由,就不配谈自由。”为了打动陈独秀的心,胡适还举例说,我记得民国八年,你被拘在警察厅的时候,署名营救你的人中有桐城派古文家马伯通与姚叔节,我记得那晚在桃李园请客的时候,我心中感到高兴,我觉得这个黑暗社会里还有一线光明:在那反对白话文最激烈的空气里居然有几个古文老辈肯出名保你,这个社会还勉强够得上一个“人的社会”,还有一点儿人味儿。

陈独秀,这个瘦弱的安徽才子,后因“风化问题”被北京大学解职的《安徽俗话报》创办人、《新青年》杂志总编,在我的想象里他总是穿长衫,留一撮小胡子,样子像我老家祖屋墙上挂着的死去多年的某个人。其实仔细核对他老人家的尊容,陈独秀似乎并无留胡子的历史,是我的想象错位了。黑白分明的时代背景里,唯一让后人敬畏的是他的眼神,像是活着的眼神,如果我久久注视他的眼神,我会害怕 我怕他训斥我。陈独秀这样的人物,他高举文学革命的大旗,目光里跳动着革命的火把。他在那样的时代,居然要反对老祖宗使用了多少年的文言文,而自己重新搞一种新的文体白话文,这就像我们今天要废了普通话,要大家都使用安徽话一样不可思议。而更让我惊讶的是陈独秀当时还反对“文以载道”,这可是了不起的主张。他所主张的是“文学之文,以情为主”,并且,他视文学革命为文化、政治、社会运动的前驱,也极为另类。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陈独秀能自觉地把文学革命摆在一切的首位,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脑袋特别清醒。总之,在文化徽派这支骑兵中,陈独秀这匹好马前半生跑得极为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但他的后半生就停息了下来,没有什么作为了,可惜了一个大才子。陈独秀的宣言之类的文本现在翻出来学习,依旧令人叹服。可惜他的文学作品却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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