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子站在一团杂草中,那些茂密的,疯狂中往上空成长的杂草,几乎已经完全地隐藏了她的身体,很显然,她刚才独自一个人,站在这团刺人眼睛的杂草中,目睹了士兵们被草丛掩埋的场景。她一见到我,就寻找到了倾诉者,她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死于战场?怎么会突然之间死了那么多人?”我说:“这是开始,还会有更多人死去,还会有更多人死去……”
随同我照相机“咔嚓”的一声响动,我知道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地制造了死亡,必须死去一批又一批人,才可能显示战争的愚蠢和历史的荒谬。当我面对着已经被战争的死亡开始笼罩的贞子姑娘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用那样绝望的声音说话。我的语调使贞子更加惊悸,自此以后,贞子,那个被爱情所笼罩的日本姑娘的脸上似乎增加了一种阴郁,这阴郁,在之前,已经随同我的爱情在伦敦桥头开始飘动。
而贞子却似乎比我更敏感和脆弱,她脸上突然消失了爱情的笑容,她的身体经常翘首着,她总想在队伍中看见她的恋人,殊不知道,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安慰贞子,我想让她自己独立地面对战争的残酷,我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将更加迷离和令人绝望。果然,几个染上瘴气的士兵又被掩埋在了路上的土坑里。
李秀贞每每看见土坑,就想抱着那只布娃娃往下跳——这是一种被臆想和发疯所笼罩的现实。李秀贞的存在似乎越来越艰难,当三郎谈到李秀贞时,他告诉我说:“这个中国女人已经不能为我们的帝国服务,而且她已经疯了……士兵们都不敢要她的身体,这样的人留下来是多余的,我之所以留下她,是因为考虑到你对她的一片怜悯。”
李秀贞被我从土坑中拉了出来,她仍旧在发疯,我们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看上去,她的发疯是致命的。我拉她上来,她又一次跳下去了,士兵们叫嚷着:“让她死去吧!把她埋起来吧!她已经疯了,就让她陪同我们的士兵去赴死吧!”我看不见三郎,在这样的时刻,为什么就看不见三郎呢?为什么不出现他的影子?我似乎已经无力阻止这种现实,李秀贞已经站在坑中,再过几分钟,那些挥动铁铲的已经被战事所熔炼出残酷之心的士兵们,就会将李秀贞的身体掩埋起来。我大声地叫唤着三郎的名字,就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阻止这种混乱。在人群之外,我看见了三郎的背影,我走过去大声说:“如果你不前去阻止,那么,我即刻就会毁坏那份地图。”
三郎本想狡黠地逃过这一时刻,然而,世界太小了,我转眼之间已经抓住了他的弱点——他曾经告诉过我,我的那份地图是最新通往中国的,路程最短的地图,所以,有那么一天,他要把这份地图呈现给他的帝国。现在,他终于奔向了那些战坑,李秀贞的身体已经被土质掩埋到了一半,可她似乎并不理睬这些即将窒息她生命的尘埃,似乎她已经心甘情愿地前去赴死,而那只布娃娃却被她用双手举在空中。
难道她并没有疯?因为她赴死之前,她仍旧在用母性的力量捍卫她的孩子,尽管孩子是虚拟的,只是一种玩物而已,却已经被她的身心维系在她有限的生命中。三郎走上前去,阻止了这场事件。就这样,李秀贞可以不死了,她又回到了我们之间,她身体上的尘土味充斥在越来越变得虚无的空气中。
她的不死,意味着人世间更漫长的折磨依然在跟踪着她的身体,如果让她前去赴死,那么,她就会更快速地结束她的痛苦,尽管如此,我却伸出虚弱之手抓住了她冰冷的双手。我们已经来到了中国的土地上,对此,我对这种现实充满了希望,我知道,我一定会寻找机会,带上慰安妇的姐妹出逃出去的。对于我来说,中国,是一个美好的,直抵灵魂之乡的名字,而此刻,我的中国恋人在哪里?很快,我们就已经来到了一座村庄,三郎告诉我,之前,他们的士兵已经袭击了那座村庄,彻底烧毁了村庄的居住者,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占据中国的第一座乡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