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祭 二(2)

他刚才所言说中的事实让我感到一阵惊悚不安,我摆脱了他的手,我现在想急切地回到帐篷销毁那份地图。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用意,他说:“你所绘制的那份地图已经被我复制下来了。”从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所利用,箱子中那份地图被他们所利用了,除此之外,还不够,因为地图并没有全部绘制而成,所以,他们还会留下我,并且继续利用我来绘制地图,销毁地图已经显得徒劳。当我回到帐篷中去时,我本已经划燃了火柴,我却怎么也无法点燃那份地图,因为那是我通往中国恋人故乡的幻想曲,那一根根线条在我手中荡动时,仿佛炽燃趴在我脊背上,伸出手指头,在我的背上复述出通往中国故乡的道路。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三郎已经又出现在了我身后,在日营区,或者在他们所搭建的帐篷内,他似乎是主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出现在我身后。这种不自由可以使他获得了出入我身边的自由,他时常伸出手来搭在我肩上,似乎是安慰我,实际上是在诱引我,在那样一个时刻,诱引我进入他的圈套,其目的是为了绘制地图,因为在随之而来的大雾弥漫之中,似乎他们失去了通往中国的任何一条道路。

理由很简单,随同日军进入缅北地区,途经之处似乎都会变成一片消失人迹之地,在这座小镇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在我们进入小镇之前,镇里的人们已经远走他乡,它使我感悟到了战争所覆盖的一片恐怖。回望着那些残片和废墟,以及连候鸟也看不到的热带小镇,可以坚信一种准则,任何一个国度都在抵抗战乱,由于惊恐,人们抵抗战乱的最为普遍的方式就是背井离乡。

所以,日军失去了寻找道路的任何一种期待,因为,在一个连候鸟也不可能出现的区域,仿佛已经陷入了瘴气弥漫,部队不得不在此休整,滞留,而这一切恰好也是打开肉欲之门的时刻,包括三郎仿佛也陷入了肉体饥渴期。他不断地在我的帐篷内走来走去,有时候,显得异常温柔,比如,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时刻,他走了进来,弯下腰来吻我的前额,我不抵抗,只是麻木地待在原地,我已丧失了逃走的可能性,在营区逃跑,犹如飞蛾在火中赴死,可我并不想死,爱情时刻在陪伴着我,炽燃的故乡似乎也在召唤着我。三郎吻我,很长时间他似乎停留在吻我额头的区域内,仿佛他们的部队滞留在这个地区。这是一个负载着他身后帝国使命的男人,包括连亲吻我的方式也如此,这是一种缺乏灵性的现实生活,对他如此,对我也一样,所以,他吻我的前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只不过像在吻着一片热带荒漠。

有时候,他也会显得异常的疯狂,像一头野兽,他会抓住我的衣领对我说:“如果你不绘制地图,我们就会陷入此地,我们会碰上瘴气和霍乱,我们会迅速死去。”这时候,他不停地晃动着我的身体,似乎想因此激发我活下去的一种企图。果然有效,我又开始绘制中国地图了,因为我充满了一种最为现实和简单的理由,只有让我的身体活下去,我才能通往恋人的故乡。

绘制地图,对于我来说,仿佛在重温我与炽燃的爱情生活。三郎举起双臂,仿佛在庆贺胜利,他举起双臂在整个营区中行走,我隐隐约约中听到了他的鼓动词。在被雨雾所湮灭时间和痕迹之谜的缅北小镇,所有一切都似乎在我笔下移植着,线条是如此的纤细,它探究着我寻访恋人故乡的神秘之梦。尽管在三郎的声音里,已经宣布了他们狂热而愚蠢的入侵者的梦想,然而,我却依然在绘制着我的地图之梦,直到我看见了炽燃。在那样一个潮湿的时刻,炽燃的出现仿佛把我的所有幻想呈现在眼前——三郎和炽燃并肩朝着我帐篷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撕裂灵魂的时刻,我大声叫出了炽燃的名字,然后想扑进他怀抱。炽燃却站在三郎面前,跟他流畅地说着日语,大意是说这个英国女孩有可能受到过什么惊吓,有可能携带什么精神病。三郎沉虑了片刻说:“她有可能在梦中见到过你这样的中国青年……”炽燃纠正或否定了三郎的想法说:“我可从来没有梦到过她,从来没有,她一定是患上了臆想症,在战乱中,很多妇女都会患上臆想症,这并不奇怪。”三郎让他看我正在绘制中的地图时,炽燃说:“我并不知道通往中国的道路,尽管我的父辈都是中国人,因为我在幼年时就到欧洲去了,我先在日本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才去了欧洲,所以我会说汉语、日语和英语。”三郎说:“你是从总部来的翻译,对于我们来说,你的身份很重要,因为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进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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