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祭 二(1)

选择逃跑是一件迫在眉睫之事。趁着湿雾,这掠过缅北小镇的雾区别于伦敦之雾,从伦敦桥头飘来的雾潮湿而寒凉,仿佛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笼罩的天空中纷扬下来的传单和绝命之书,从缅北小镇中散发出来的雾闷热而焦灼,犹如一阵传说中的瘴气弥漫而来,那些从原始森林中传来的瘴气可以瓜分走人身体上的脚趾头和器官。决定趁着薄雾而逃跑之前,我已经战栗了一夜,我的身体除了保持紧张的戒严之外,显得十分脆弱不堪,然而,三郎昨夜并没有闯进营帐,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我手拎着箱子出了帐篷,到处是日军的影子,他们端着带刺刀的枪,显示出了入侵者的全部威严,这威严之中我能逃走吗?恍惚中,我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帐篷外梳头,她就是日籍慰安妇贞子,她裸露着三分之二的胸部,那挺立的双乳在她低领的裙子中摆动着,她没穿胸罩——以后我才知道,所有进入日本军营区的慰安妇都失去了戴胸罩的美好权利,她们必须半裸着双乳,以勾引那些在战事中被性欲所折磨得发痴的男人。

他们是男人,自然也是入侵者。贞子看见了我,她似乎不敢置信,在日本军营区,竟然有我这样的英国女子。她微笑了一下,那微笑是美好的,似乎可以平息了刚刚消逝的一夜中的战栗和不安。我也笑了笑,如果没有战乱,我和贞子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不同国籍的两个女人相遇,会意味着什么呢?

自从人类创造了肉体生活的那个顷刻,肉体中就滋生了两种境界,即罪恶与美妙相互编织的现实。在这里,在看见贞子之前,我在伦敦桥头看见过无以计数的夜色中激荡的女子,她们可以称为夜妓,即为夜晚中出现的男人服务。而在这里,我看见了贞子和别的女性,她们不知道有没有心甘情愿地为日军中的男人服务。在这里,像三郎所言,她们献出了肉体,所以,看到贞子时,她的肉体是敞开的,日本和服罩住了她的身体,她那丰腴的身体此刻刚刚经历了性事,她的形象犹如风中纷散的花瓣,潮湿地摇曳着。

倘若我们不在此地相遇,我所看见的贞子不可能敞开肉体,在战乱之外,两个国籍的女子相遇,犹如在朝露释放的时刻互相致意。而此刻,贞子突然走到我面前,用温柔的日语对我说:“你不可能逃走成功的,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知道,想逃走的念头有多愚蠢。”

她的话音刚落,几个端着刺刀的日军已经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奔逃之路。我申诉着我的存在与这场战事毫无关系,我的嗓音在热风中呼啸着,在那样一刻,我仿佛一头母狮,使尽我周身的力量,力图从他们的刺刀下逃离出去。

堵住任何一条道路,只是为了囚禁我,我不可能迎着他们的刺刀而上,那些寒气逼人的刺刀让我害怕,再次的妥协意味着我要前去面对三郎,因为我知道是他在日本人制造的望远镜下面发现了我的存在,也是他怀疑上了我的身份,同时也是他揽紧了我的腰,问我有没有听到贞子的性尖叫。现在,我拎着箱子进入了三郎的帐篷。昨夜,他似乎是彻夜失眠,所以,他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不时地眨动着双眼,似乎想警告我想逃走是妄想。他此刻已经系好了皮带,他的腰身恰到好处地佩戴好了他的几十发子弹和手枪,从任何一种角度看上去,他都显示出了入侵者的坚忍不拔的精神。而对于我的存在,他却显示出了令人费解的温柔,他说:“回到你的帐篷中去吧!我会让你品尝到这个小镇的芒果。丢弃你想逃走的念头吧,这件事情永远不可能!自此以后,不允许你拎着箱子在营区走动。我对你已经尽了仁慈之意,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他走上前来,将手搭在我肩上:“告诉我你为什么绘制那张地图,也许你并不知道,那份地图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让我对你道出实话吧,我们现在所行走的这条道路就是你地图上出现的通往中国的一条道路。”他吁了口气说道:“只是这张地图并没有完成,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住在营区,安心地绘制好这份地图,要知道,你绘制的地图对我们的帝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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