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了四年级,有两个同学几乎每天都会到我的房间来玩。我拿出葡萄酒和墨鱼干来招待他们,又教了他们不少杜撰的知识。例如,我告诉他们有一本关于怎么烧炭的新书问世了,我又用机械油将某位新进作家写的一本名叫《兽的机械》的书涂得黏黏嗒嗒的拿给他们看,“这书就是这个样子发售的哦,还真是新奇的装帧呢!”我还从《漂亮朋友》这本翻译小说中抽出一些段落,在原来的位置代以本人妙笔,再托熟识的印刷店帮我秘密印制出来,拿着它去惊吓友人:“这可真是本奇书啊!”
我对美代的思念也渐渐淡薄了。我开始觉得住在一个屋里的人互相恋慕什么的也太奇怪了,而且我平常又是个只会说女孩坏话的人,这次却为了美代而有些心神不宁了,即使只是一点点,也够令我气恼的,所以别说是对弟弟,就是对这些要好的朋友,我都从来没提过美代的事。
然而,我看了一本出自某位俄罗斯作家之手的著名长篇小说后,想法发生了转变。那是以一个女囚的经历为题材的小说。那个女人的堕落是从她被主人的外甥——一个贵族大学生诱惑开始的。我忘了那篇小说的其他重要内容,只在描写女主角和主人的外甥在紫丁香下第一次接吻的那一页夹入了一片枯叶书签。此时的我,好像无法再将那部名著小说仅仅当做与己无关的小说来读了。我无法不把我和美代代入到书中的两人身上。我觉得自己要是在所有方面更无耻一点,就与那个贵族一模一样了。这么一想,就感到自己以前简直胆小到愚蠢。我认为自己之所以会那么小肚鸡肠,是因为过去所走的道路太过平坦。我渴望着亲身去践行一条人生的崇高受难者的道路。
我先将这件事向弟弟坦白了。是晚上睡在床上说的。我本想用严肃的态度来说,然而刻意摆出严肃的姿势反而让我变得紧张不安。我一会儿摸脖子一会儿搓手,说得很没风度。我对于自己不这样子说话就不行的习性感到悲哀。弟弟不断舔着薄薄的下唇,一次也不曾翻身地静静听着,然后,仿佛难以启齿似的问:“要结婚吗?”我惊了一跳,故意无精打采地回答:“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呢……”弟弟用意外老成的口气委婉地向我阐明了“恐怕没有可能不是吗”这层意思。听着弟弟的话,我突然看清了自己的真正态度。我的心头火苗直蹿,从被子里坐起身来,压低声音狠狠地宣言:“所以要战斗啊!战斗!”弟弟扭曲着身子躺在印花棉布的被子下,好像要说什么,然而他只是偷偷瞄了我一眼,轻轻地笑了。我也笑了出来。“因为已经长大了嘛!”说着,我将手伸向了弟弟,弟弟也害羞似的从被子里伸出了右手。我低笑着握住弟弟无力的手指摇了两三次。
在寻求朋友们支持的时候却没费这么大力气。朋友们听了我的话后,还纷纷替我出起了主意,然而我知道,这仅仅是因为我说话时执拗的态度迫使了他们对我表示支持而已。事实也的确如此。
四年级的暑假,我带着这两个朋友一道回了故乡。虽然我告诉长辈们说这是为了三人一起复习迎接高中入学考试,其实是我想让他们看看美代,才硬把他们给拖了来。我还祈祷着这两个朋友不要遭到家里人的恶评才好,因为哥哥们的朋友全都是来自地方名门的青年,而不是像我的朋友这种衣襟上连两颗金纽扣都没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