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手札(5)

“我在商店街的玩具店里打开笔记本一看,瞧,这边!写了个舞狮子,这可不是我的字啊!哎呀,我正纳闷着,于是就想到了,这是叶藏的恶作剧啊!那家伙我问他的时候傻笑着默不做声,后来还是按捺不住想要狮子呢!还真是个怪男孩!假装没事地好好写在本子上。若真的那么想要的话,直说就好了嘛!我啊,还在玩具店里噗嗤地笑了出来!快把叶藏叫来吧!”

另外,我还会把男女仆召集到西洋式房间,请一位男仆胡乱地敲打着钢琴的琴键(虽然是乡下,但在这个家里,该有的还是一样也没缺),自己则配合着荒腔走板的曲子,跳着印度舞给大家看,逗得大伙哈哈大笑。二哥还会点起闪光灯拍下我的印度舞姿,结果看到洗出来的相片,我的腰布(那是薄纱制的包袱巾)缝接处还看见小鸡鸡,这回又再度引来全家人哄堂大笑。对我来说,这或许又是意外的成功吧!

我每个月都会有十本以上最新的少年杂志可看,另外还有其他各式的书本会从东京寄来,因此如乱糟糟博士,还有瞎米博士等等角色人物,我一点也不陌生。另外对于怪谈、说故事、单口相声、江户幽默短文等等都相当熟悉的因素,所以再滑稽的故事,我都会以认真的表情娓娓道来,惹得家人笑声连连,家中不乏如此的景象。

不过,唉,学校啊!

我在那里开始受人尊敬。“受人尊敬”这个观念也让我十分害怕。几乎完全欺骗了周遭的人,因此如果有一天被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看透、粉碎个精光,自己就会遭遇到连死也难以磨灭的奇耻大辱,这是我对“受人尊敬”这项状态的自我定义。欺骗世人,就算自己深受尊敬,也会有人知道事实真相的。尔后,人们也会受到那个人的教导,发觉自己受骗之时,人们在那一瞬间的狂怒与报复,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比起出生于富贵之家,“成绩好”这件事,让我在学校更能博得尊敬。我从幼年时期便虚弱多病,常常一两个月,甚至还有将近一学期卧病在床、没去上学的纪录。但尽管如此,我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坐上人力车到学校应试期末考时,却考得比班上任何同学都好。就算身体状况佳,我也不会爽快地读书,在学校也是上课时画漫画,然后在休息时间说给班上同学听,让他们咯咯地笑。另外,写作文时,我都净写些滑稽可笑的故事,就算老师注意到了,我依旧不会停止。

有一天,我如往常以极端悲惨的笔触,将自己坐火车随母亲到东京时,不小心小解在车厢通道的痰盂之故事写出。(当时,我并不是不知道那是个痰盂。我是特意地彰显出小孩的天真无邪才这么做。)因为很有自信地觉得一定会引来老师的大笑,我偷偷地跟在要回到教职办公室的老师身后一探究竟,老师走出教室门口,就很快地从众人作文中抽出我的文章,边看边走过长廊,嗤嗤窃笑着,不久进入办公室后不知是否因为看完的关系,老师满脸通红地放声大笑,还很难得地拿给其他老师们看。对此举,我感到相当满足。

活宝!

我,成功地被认为是所谓的活宝。我成功地从受人尊敬中逃脱出来。虽然我的联络簿上全部学科都是满分十分,只有操行这一项,不是七分就是六分,这往往也是引来家中一阵哄堂大笑的来源。

话说我的本性会如此搞笑,大概都是经年累月下的结果。当时,我已从男仆女侍身上学到并体验到何谓悲哀了。

对年幼者而言,做出这样的行为是人所能犯下的罪行中最丑陋、最下等、最残酷的,我至今仍这么认为。但,我忍了下来。甚至还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项人类特质,进而露出无力的笑容。倘若,我养成了说实话的习惯,或许还能毫不胆怯地将他们的罪行全部告诉父母亲,但我连父母亲都无法完全理解了。告诉他人,我对于这种手段毫无任何期待。不论是告诉父亲、告诉母亲、告诉周遭人,或是告诉政府,结果听到的还不都只是世上优势分子好言好语的表面话罢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