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手札(4)

对于人,我总是恐惧地颤抖。

身为人类的自己,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也会毫无自信,然后会将懊恼偷偷收藏在胸口小小的空盒里,将那份忧郁、神经质一个劲儿地隐藏起来,努力地伪装出天真无邪的乐天,因此逐渐成为一个娱乐他人的怪胎。

什么都好,任人取笑也好,这样一来,人们就不会在意我置身在他们所谓的“生活”之外了吗?总之,不能碍着他们那些人的眼,我并不存在,是一阵虚渺的风,我越来越强烈地这样认为着。

我透过滑稽逗趣的举动逗家人发笑,甚至那些比家人更让我感到莫名恐惧的男女佣人,都是我努力娱乐的对象。

我曾于夏天里,在夏季单件和服内穿着红色毛衣在走廊上走动,引来家人一阵笑声。甚至连鲜少露出笑容的大哥看了都忍不住,以万般爱怜的口吻劝道:

“喂!阿叶!这样不合适啦!”

什么嘛,再怎么说,我也不是那种在大热天穿着毛衣走来走去还浑然不觉冷热的怪人。只不过是因为将姐姐的绑腿戴在手臂上,从和服的袖口露出来,乍看之下很像穿着毛衣的样子。

我的父亲在东京事业很忙,因此在上野的樱木町有栋别院,每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东京别院里度过。父亲回来的时候就会为家人、甚至亲戚们带回许多土产,我看,这倒像是父亲的兴趣。有一次父亲在要回东京的前一晚,将孩子们集合在客厅,一个个微笑问着,下次回来时要带些什么土产好呢?然后将孩子们的回答一一写在笔记本。父亲会与孩子这么亲近,真是一件难得的事。

“叶藏,你呢?”被问及之时,我竟欲言又止了。

一旦被问到想要些什么东西,顿时变得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好,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自己感到开怀的,这样的想法在心中闪动着。同时,别人给予自己的东西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合意,又无法拒绝得了。对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对喜欢的事也像偷偷摸摸似的,感觉极不愉快,整个人闷在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中。

总之,自己连二选一的能力都没有。我想这或许也是到后来,终于酿成自己所谓的“过着羞耻的生活”重大原因之一的性格。

我默不出声、扭扭捏捏地,父亲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还是书吗?浅草的商店街里有卖新年舞狮的狮子喔,大小适中,可以让孩子戴着玩,你想不想要呢?”

想不想要呢?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连可笑的回答也说不出来。当个逗人欢心的丑角,我是完完全全不及格。

“书呢?好不好?”大哥认真地道。

“是吗?”父亲露出扫兴的表情,连笔记本也不记,“啪”的一手合上笔记本。

真是失败,我惹父亲生气了,父亲的报复,肯定很可怕吧!现在怎么样也挽救不了,那夜,我躲在棉被里打着哆嗦地想着。

于是,我偷偷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父亲先前收笔记本的书桌抽屉,拿出笔记本啪啦啪啦地翻动着,找到记录登记着礼物的地方,轻舔笔记本里的铅笔,写上“舞狮子”后,再回房睡觉。

我一点也不想要舞狮的狮子,反而书还好一点。可是我察觉到父亲想要买给我的是狮子,一味地想要迎合父亲的意思以抚平父亲的坏心情,于是我竟然敢在大半夜里潜入客厅做这样的冒险,真是件怪事。然而,我的这个非常手段,果然如预期带来大成功。不久,父亲从东京回来,在孩子房间里的我听到他对母亲大声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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