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忙完了一阵子,然后给两个火桶盛上许多木炭,招呼媳妇和孙子坐着房间里一边烘火一边看电视。母亲说弟弟一家人在上海也很好,可惜过年车票没买到,要正月才能回来了。她回忆2000年到温州的情景时说,温州真热闹,高楼大厦,车来车往,还有那鱼丸汤真好吃,可惜她住不习惯……
一家人两三年才团聚一次,母亲可高兴了,话闸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做梦也想不到你能在温州买房子,这打工也算是出头了。你小时候放牛砍柴吃尽了苦头,7岁那年夏天住在祠堂里还差点被蛇咬死,没想现在也有翻身的日子。”
“妈,我想把户口迁走……”我轻声说,不敢看母亲的眼神。
“真的?那你们不就是温州人了?以后,我们这个家在人前做人也就不用再低头了。”母亲依然开开心心地说。
我理解母亲的意思。她说的低头是因为我家长期贫穷而导致的心理上的自卑。是啊,多少年来,母亲为了这个家,尽管腰杆挺直,可生活的重担一直压着她不得不处处低头做人啊!但我也知道,母亲嘴上那样说,心里还是很不舍。我把户口迁走,就意味着把自己与故乡的“根”给切断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成了故乡的局外人了。我的心莫明其妙地惆怅不安起来。母亲轻轻地叹息了声:“你们成了城市里的人了,俺心里再也没什么担忧了。只是你们回来的次数恐怕越来越少了哦……”
我被母亲的话弄得心情压抑起来。母亲见我不说话,先打破沉默:“你开车累了,早点休息吧。你和根娣、康儿睡红床,被子老早就洗干净了。俺睡柴屋里。”
母亲说的红床,就是我家那张红木床。它像个微型的房子,四面都是红木板,正面雕有古代戏剧里的人物故事,因年代久远,朱红漆早已斑驳脱落,红床其实早已是黑不溜秋的“黑”床了。小时候冬天的晚上,母亲把火桶里的木炭盛很多,好让我和妹妹弟弟围坐在上面取暖、写作业。母亲则坐在红床的床沿上,手上纳着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母亲就像一只把小鸡捂在羽毛下的老母鸡,生怕我们姊妹挨冻受饿。弟弟小时候爱尿床,因此母亲冬天从来没有睡过暖和的被窝。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哼几句永远不变的调子:北京的金山上太阳放光芒,毛主席就是那红色的太阳……
现在老屋里的板凳、餐桌、箱子和柜子,所有的家具都更换过,唯有这红床还保存着。母亲平时都是睡红床,我们回来了,母亲就把红床腾出来。她可能觉得,红床永远是她的儿女们成长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