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湖南城步县人。父亲1949年参军,在林彪指挥的四野当兵,参加过湘西剿匪和解放海南岛等战役,1953年转业后分配到西藏工作。随后母亲亦进藏参加工作。父母在雪域高原打造了我。我是第二代“老西藏”。我的童年是在湖南老家度过的,16岁时报名参加了西藏知青筑路队,从此一把铁锹一把十字镐伴我风餐露宿,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知青条件极差。很少吃到蔬菜,看到萝卜,白菜,土豆时,我们兴高采烈,称之为“三大万岁菜”。两年之中,我先后在林芝,拉萨,那曲等地修公路。在藏南基本是深山老林,高山峡谷中施工,而在藏北,总在茫茫荒原上。特别是在高海拔地区筑路,气温非常低,白天脸上和手上被冻得裂了口子,晚上睡觉时棉被上结着冰块。那时候没有筑路机械,我们用炸药和铁镐开路。一十字镐下去地面只出现一个五分硬币大小的白点。由于缺氧,用力稍微大一点,就眼发黑,脑袋大。但是我们还是拼命地干,因为我们想获得好评价,早日转为正式工人。两年多的野外作业加上高原特有的强烈紫外线以及风霜雨雪,我变得又老又黑,外观很惨。1977年秋,全国恢复高考,消息传到西藏,一位十八军的老同志对我说,我们当年爬冰卧雪进西藏,为什么?就是为了建设新西藏。搞建设需要文化人。你有基础,为什么不去考?蠢!
于是我就考了,一考就中,成为西藏自治区农牧学院农学专业的学生。在那里我收获了爱情,得到了温柔娴静的妻子和英俊聪慧的儿子。后来由于工作,我们一直两地分居,2001年11月下旬的一天,我在西藏山南地区一个边境县任科技副县长时,接到拉萨来的电话,妻儿出事了。煤气中毒,两天后,妻子脱险了,刚升上初中的儿子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而今,我的儿子被安葬在拉萨公墓,在与公墓一墙之隔的烈士陵园里,长眠着孔繁森。一年多以来,每当我去看我儿子的坟墓时,总要拜祭这位人民公仆的陵墓。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他对我说:
老文,你要坚强。
是,如钻天杨一样坚强!老文,你做得到的!
杨树是内心深邃的先行者。即使在一片茂密的林子里,杨树也显得孤独。在极地的苍穹下,杨树挺立一隅,默默无语。当第一缕春风从印度洋吹拂过来,像赶末班车一般开始拨开满世界的积雪,挤进喜马拉雅山腹地的时候,杨树开始复苏,默然长出嫩绿的芽片,暗示一个新的生命周期的到来。这时,援藏干部从内地归来,放下沉重的行囊,与安详的杨树朝夕对视,谁也不说什么,但谁都明白,深邃代表一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