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1)

亨利·福特恐怕在20世纪20年代初就已经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了。他生产的T型汽车便宜、耐用、灵巧,风靡全美各地,这位开拓型的企业家因此也获得了巨大的名声和财富。福特的身影似乎无所不在、无时不存,采访记录、报章新闻、宣传材料、商业广告和畅销传记潮涌于公众领域,记载着他人生的方方面面,报道着他所说的话,话题应有尽有。采访录和传说也很多,使福特能以自己所希望的方式传播自己的人生故事。

通过各种渠道,福特的人生事迹纳入了美国成功故事的典型套路。本杰明·富兰克林和他写的自传最先体现了这种套路格式:一个小青年,身无分文,但既聪明又立志,嘎吱嘎吱地啃着干面包卷,一路走进殖民时期的费城谋求发展,终而达到人生辉煌。后来贺拉修尔·阿尔杰在19世纪又把富兰克林的故事翻新了版本,写出了像《奋争向上》和《你看这位卖火柴的小男孩》之类的小说。

现在轮到福特把自己纳入于美国神话。他所想要的人生版本原本可以和阿尔杰式的千篇一律的情节充分对路:年轻人在人们的呵呵嘲笑中追寻梦想,孤身从乡村走进城市以求自我实现,集勇气、决心和才能于一身,越过种种障碍,最终达到人生成就的高峰。

然而,福特的故事有一点不同:少年英雄有个严父,对儿子异想天开的勃勃野心不以为然,对他的创造性的冲动横加阻挠压制。

带着俄狄浦斯情结与父亲的权威抗争,这是福特自述的早年生活的一个要点。他由别人代笔所著的自传《我的生活与工作》于1922年出版,是一本畅销书,书中特别强调了他和父亲的矛盾,宣称父亲威廉如何竭力打击自己对机器的兴趣。福特出版此书是为了推行他的思想和增强他的传奇色彩,他对读者说:"我父亲并不十分认可我喜欢机器,他觉得我应该当农民。当我最终决定离开农场时,他差不多认为我已经无可救药了。"福特还说,当他成为一个电气工程师时曾试验制造汽油发动机,当时"公司总裁不喜欢我,就像当年父亲不喜欢我学什么机械知识的情况是一样的"。

然而,称自己抗争父亲的粗暴专制而终获全胜云云,这种说法有问题:既有福特想像出来的成分也有真实的成分。实际情况是,虽然父子关系肯定很紧张,但原因比较复杂,而紧张关系带来的结果远不像福特所说的那么声泪俱下。他们关系紧张,部分原因是性格不合以及个人所求有异。福特唠唠叨叨地说当时如何反叛父亲,最终还大获全胜,反映出他性格里的一个根本特征:深感自己的形象应该是独立自主的,足以挺身抗击反对和怀疑自己的人。

渲染父子不和不仅仅涉及个人恩怨,它还植根于历史变迁的深远源流,小处着墨与个人相关,大处着眼则与社会相连。19世纪末期美国的工业革命正在爆发性地壮大发展,并且开始威慑这个共和国的乡村传统。福特反叛、出逃和大获全胜的故事重复了成千上万遍,与此同时年轻人大批大批地离开乡村涌进了都市生产中心。这股变化的潮流涌入了一个机器时代,青年福特也置身其中。时代带来了陌生的价值观和奇异的风景线,让许多年轻人激情澎湃,也让许多有些岁数的公民忐忑不安乃至心生恐惧。

19世纪末,老福特和小福特双双身处于美国社会的大动荡之中。威廉·福特时不时会说道:"亨利嘛,种地不太行,敲铜打铁会好一些罢。"儿子所描述的父子斗争肯定要以赤裸裸和夸张的方式成型:挑战权威、反叛权威、推翻权威。就算故事既有想像的成分也有真实的成分,亨利·福特的述说不仅暴露了这位年轻革新者的心态,而且还在当时重塑美国大环境的动感激情中声声回荡。

1863年7月底,宾夕法尼亚州的小镇葛底斯堡传来了匪夷所思的战斗和流血的报道,引发了美国大部分地区的街谈巷议。几星期前罗伯特·E.李进犯北方,就在这个小镇被波特马克的联邦军所挫败。

远离葛底斯堡,7月30日凌晨,在断肢残臂的共和国腹地,在距离密歇根州迪尔伯恩市不远的格林菲尔德村诞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威廉和玛丽·福特夫妇两年前结婚。第一个孩子在1862年刚出生就夭折了,所以这次玛丽怀孕令人挂心。婴儿健康出生,人人释然。夫妇俩决定给男孩起名为亨利。

男孩降临于一个差不多是刚刚从愚昧中苏醒过来的社会。密歇根于1837年建州,然而从根本上说仅是一个边疆地区而已。星星点点的农民在这块土地上辛苦劳作,在橡树、榆树、枫树、白蜡、山毛榉、菩提树和松树所组成的原始森林中披荆斩棘。

时值19世纪40和50年代,乡村开始有了商业活动的缕缕迹象。伊利运河将五大湖区和纽约市东港连接了起来,第一批原始的轮船、车道和铁路,载人又载货,开始在密歇根州腹地营运。底特律稳步发展,同时兴起的还有一些商业市镇,如休伦港、卡拉马祖、大瀑布城、本顿港和玉溪蓝堤。密歇根州的经济支柱仍然是农业,然而到了19世纪50年代已出现了伐木业、渔业和铜铁矿开采业,在经济发展中起了很大作用。

内战爆发时,密歇根州很能代表美国十九世纪乡村共和国的面貌。该州人口约为75万,其中有蜂拥而至的纽约人和新英格兰人,以及接踵而至的大批爱尔兰和德国移民,他们在边疆地带拓荒。密歇根州因此就以其乡村文化为荣,在它的土地上生活着自力更生的土地所有者和独立自主的公民。19世纪50年代,正如老西北大部分地区一样,反奴隶制政策席卷全州,密歇根成了新共和党的堡垒,"自由土地、自由劳动、自由人民"是它的思想形态。内战中密歇根是坚定的联邦主义州,为联邦军队输送了九万名士兵,其中有15,000人战死或死于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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