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露闭紧双目站在拍卖台上,她不愿目睹自己赤裸的身躯,也不想看到那些在周围推推搡搡,用手摸着、捏着、触着她们身体的男人。哄抬价格的叫喊声像箭一样射向她。坚硬、冰凉、沉重的金块落进她张开的手掌里。
一个女人的刺耳声音在吆喝她穿上衣服,腊露知道自己已被人买去,但不是做妻子。她已经无所谓了。她像夜游人一样,神思昏昏地套上衫裤,跟那女人走上楼梯,重新穿过那几条她头一天曾经走过的肮脏、狭窄的街巷。
她们又一次踏上通往码头的旅程,垃圾、粪便和淤泥的臭气使腊露不由得皱起了鼻子。她没有再四处张望寻找那些人们曾允诺过的金子,也没有试图躲避小洋鬼子们扔过来的石头,或大洋鬼子们醉醺醺、色迷迷的目光。
她依稀觉出,这次乘的船比那艘运载他们横过太平洋的船要小一些,人少一些,航程短一些。而他们的目的地波特兰则是一个阳光更充足、洋鬼子们对她们的敌意略微小一点的城市。她朦朦胧胧地听到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中国男子和她们打招呼,然后把她从那女人的手中接走,又将她扶上一匹毛驴的背上。
此人赶着一群毛驴,总共有十只,其中八只驮满货物,另外两只分别由他本人和腊露骑用。他们并排缓缓而行,腊露发现他常常试图和她搭话聊天。他说他叫阿詹,以赶牲口贩运货物为生,腊露的新主人洪金委托他来接运他买下的女奴婢。
他说话和气,而且也操腊露那种北方方言。然而,她已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一层薄薄的、既温暖又舒适的茧子,她舍不得用话去破坏这种恬静,因而对他的话未作任何反应。
他们在密林间的小路上穿行了九天,终于来到一个叫路易斯敦的地方。这是一个由帐篷、用木桩和帆布支撑起来的临时房屋和一些木制建筑组成的奇怪的小镇,有些房屋新得甚至腊露都能闻到木料潮湿的气味。
“所有矿区都是这个样子。”阿詹说。他领着自己的驴群穿过拥挤杂沓的街道,街上到处都挤满了挥舞马鞭、吆喝牲口的贩货人和马夫。道路凹凸不平,泥泞不堪。“镇上有一条主要街道,夏天尘土飞扬,冬天尽是泥和雪。有几家饭馆,一家舞场,还有两三间铺子。全都是板棚和帐篷,什么东西都得用铁罐装起来,不然老鼠能把一切都啃光。你去的那个矿区叫沃伦斯,也是这个样子。”他的胳臂挥了一下,“就像这儿,不过比这儿稍微小一点罢了。”
腊露的目光淡漠地随着他的手势向外扫了一眼。只见丢满空罐头盒、土豆皮、鸡蛋壳、猪骨头和菜叶子的垃圾堆里有几头猪正伸着鼻子在翻拱;鸡群在木板人行道上咯咯地叫着,跳来跳去到处啄食,它们在破盆烂罐、生锈的铁锹、掉了帮的皮靴和其他垃圾废物间翻寻着,惊起落在粪便上的成群苍蝇;一只老鼠正爬在一条死狗的身上,啃吃它的内脏。从街道两旁的帐篷与建筑物内传出音乐声、狂笑声,还有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和枪声。
“那几家是酒店。”阿詹说,“喝酒的地方,像你新东家的一样。不过,他那家生意不好,所以才把你买来。”
“沃伦斯镇上有一千六百多个男人,咱们华人就占了一千二,白人大概有四百多。但总共才有十一个女人,三个是家属,两个寡妇和半打子弹琴卖唱的娘儿们。可她们全是白种女人,你将是那儿唯一的中国姑娘,你会把方圆几里的男人都招引来的,不管是华人还是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