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 第二部1872 第十章(4)

哭泣逐渐变成了低声的抽咽,坚强者安慰着软弱者。女人转向腊露她们一伙人:“好了,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站到台上去吧!”

腊露和其他几个妇女无声地服从着。待她们全部站到台上后,女人才开腔说话。

“明天,男人来看货的时候,你们就站在这里。他们当中会有买卖人、矿里来的工人、发了财的小贩、妓馆老板,还有来看热闹的。他们要亲眼看看你们的身体和长相。所以你们要站好,要向人家甜甜地微笑。那样,叫价就会又快又高,特别是那些来找老婆或为馆子选人的。价钱定下之后,买主将把钱摆在你的手掌上,算是成交了。但你们记住,要把钱交给我,明白吗?”

妇女们点点头。人群中发出几声绝望的叹息。

女人指着墙边的水桶,说:“那边有水和肥皂,快去好好洗洗。拍卖的时候要全身脱光。”

“脱光!?”

“金山这边的女人比母鸡嘴里的牙齿还稀罕。一个相貌普通,甚至长得很丑的姑娘都能卖得好价钱。但当男人拿出几千元买个女人时,他总想好好看看自己买的货是什么样子。”女人大言不惭地解释着。

她从人群后面拉出一个黑黑瘦瘦、嘴唇紧闭的姑娘,扒掉她身上的短褂子,指着姑娘身上一块被斧头砍伤的、深深的疤痕和一块形如烙铁的皱起的皮肤:“你们好好看一看,不听话或是想逃跑就只能落个这样的下场。”女人把姑娘的褂子摔在地上,“要是幸运的话,你还能进巴格尼奥。”姑娘的双目射出仇恨的寒光。

女人顺手把近处的几个姑娘从台上拉下来,推到水桶旁:“快洗!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腊露听到四周一片忙乱声,妇女们都在为明天的拍卖做梳洗准备。但她没有动,没有仿效。刚才,她全神贯注,费了很大气力才弄明白那些古怪的南方方言的含意。此时她已开始感觉到那些话的分量了。

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被人愚弄了。是被那个柔声细语、举止文雅的夫人—一个除了对自己主子尽忠之外绝不施恩于他人的吸血鬼;是被李妈—那个言语下流,负责把她送进这间拍卖行的老鸨;还被那些有权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民的高谈阔论—他们的美梦永远不可能属于她。她认识的美国也绝不是他们描绘的金山。她眼前面对的一切:昏暗龌龊的地下室;被剥夺全部希望的妇女们一张张茫然若失的脸孔;她双脚站着的布满裂纹的木板—拍卖台,这就是她的美国。

腊露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凉,像刚才在码头上被浓雾包围时那样。但突然透过冰凉的烟雾,她觉察到身边一丝温暖的气流,同时肘部被人焦急地推了一把。是那个刚才被女人拉出来示众的黑瘦姑娘。

“你没有听见那老婆子说的吗?你算走运的了。”

“上海那个夫人也这么说。”

“是真的。很多人都不如你,像那些藏在装碗碟的箩筐里和煤箱里偷运到金山来的人,她们有些在半路上就死掉,有些全身都伤残,根本卖不出去。”姑娘再凑近一些,用更低的声音对她说,“他们把那些伤残的姑娘直接送进‘医院’,就是收留不能再接客或害了病的女奴的地方。在那儿,她们被关在没有窗户的小黑房里,一人一个木格,就这样眼睁睁等着饿死或自己把自己弄死。”姑娘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喜色,“可你是带着证件过来的,路上还有人照应。你虽瘦,但长得漂亮,身体也好。”

“那管个啥?不就是让俺的价钱卖高点吗?”

姑娘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腊露颤抖的双手,抚慰着她:“你应该像我这样,学会什么都不想,这样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了感觉,不管他们干什么都伤害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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