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推开她说:“你太小,你不懂。”
现在,好多年已经过去了,但她依然不太懂。她模模糊糊地知道,父母的行为与牲口交配不无相似之处。但这样的事是没有人会直接谈论的。多年来,她是从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才意识到,这种事发生在已婚的夫妻之间可以,若发生在未婚的男女之间,则是大逆不道。
但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在那些人们称为“馆子”的地方;在土匪进村抢劫的时候;当官府的兵来村里驻防时。还有一次,她听见母亲和村里的妇女在低声议论一个突然失踪的邻居,说她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热血突然冲到腊露的脸上,她回想起有一次她曾看见两条狗黏在一起的情形。公狗骑到了母狗的身上。母狗颤抖得很厉害,但并没有死。姓陈的老婆死掉了,莫非是因为男人有五十个,而不是一个吗?那么馆子里那些女人为什么能活下来?她们交配的次数肯定还要多。难道土匪们还干些别的坏事使情况变得更糟糕吗?
村里潘大叔的妻子让土匪糟蹋过以后,她就上吊自杀了。大家都说她做得对,潘大叔还给她立了个牌坊,赞扬她的忠贞。她腊露是不是也应当去寻死呢?这个姓陈的土匪的老婆莫非就是这样做的?但她为什么要等一个礼拜才死?为什么姓陈的会觉得她腊露能挺一个月呢?
她知道,把这些事情理清楚、弄明白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然而长途颠簸使她头痛欲裂,她干渴的喉咙盼望着喝水,而她疲惫的身体已精力耗尽,她多么想睡觉啊!黑夜传来的各种奇怪的声音使她的思绪更加纷乱。她尖起耳朵细听。树丛那边传来的沙沙声是野兽在跑动吗?是一只还是一群?从声音判断,倒更像一群。她向上翻了姓陈的一眼。天太黑,她只能瞥见他模糊的轮廓,但他似乎无动于衷,任由着精疲力竭的马自己掌握行进的速度。
忽然,她看到黑暗中人头涌动,喊声四起,土匪们在招呼一队留下传递信号的同伙。腊露紧张地抓着马鞍头不放。
“怎么去了那么久?”
“俺们还以为你们让鬼给叼跑了哪。”
“嘿,还抓了个仙女回来呀?”
“倒更像个婊子!”
在宁静的黑夜中,土匪们的叫喊声恍若震耳的雷鸣。姓陈的大吼一声,压住了众人的喧嚣:“别吵了,回营再说。”
顿时,激烈的谈话声停止了。他们继续向前走,寂静中只听到节奏鲜明的马蹄声,树林中的蝉鸣及偶尔在耳边响起的蚊虫的嗡嗡声。
当第三次出现火光的时候,腊露以为一定是宿营地的标志了,其实不然。土匪们又一次吵吵嚷嚷地互相打招呼,而姓陈的又再一次命令他们保持安静。她感到十分惊讶,土匪们竟对他这样服服帖帖!显然,一切都由他说了算。如果他把她留给自己,他手下的人肯定不敢反抗,也不敢不服从。这总比像块肉一样,丢给一群饿狼去抢强吧?假如姓陈的把她留给自己,那他们是否就成了夫妻呢?
一想到要找这样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当丈夫,她禁不住一阵恶心。不过,母亲不是说过吗?反正也没有哪个正经的人家会要她当媳妇。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所有同龄的伙伴都早当上了妈妈,而她这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至今还没过门。嫁不出去呀。但嫁得好丈夫也未必一定好,媒婆常常愚弄人。不少姑娘坐红轿子出嫁时,满以为找到一个富裕的人家和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过门以后才知道自己受骗了。
姓陈的会怎样待她呢?那年冬天他给父亲打短工时,每次赶集回来他总给她和弟弟捎些甜食。傍晚,他一边用木头给他们刻玩艺儿,或用麦秸给他们编小球,一边不停嘴地给他们讲故事,那些有关英雄好汉和怨鬼还魂的故事把她和弟弟都迷住了。不过,他变了。他卖了自己的亲骨肉,逼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母亲曾经说过,女人顶聪明,女人有办法叫男人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那么,她能玩得转这个姓陈的吗?能让他回心转意吗?
腊露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轻轻地、甚至是亲热地把背贴着她身后的男人。她斜着身子抬起头,低声对姓陈的说:“就让俺跟您一个人过吧。”
姓陈的把手伸进她的褂子里,她本能地挺直了身体。她想让自己松弛一下,但不行,浑身的鸡皮疙瘩和热辣辣的感觉使她全身僵直。尽管不情愿,她依然强迫自己靠着他。
“俺不会这么轻易上当的,小大姐儿。”姓陈的说完,狠狠地拧了她一下随即把手抽出来。
屈辱的泪水顺着她的两腮往下淌。“俺是庄稼人,不是破鞋!”她真想大声哭叫。“那就拿出庄稼人的样子来吧。”她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农民遇上天灾人祸时,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被土匪、虫害、瘟疫或旱涝灾害糟蹋得颗粒不收时,他们从来不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一蹶不振,他们会从头干起;施肥,犁田,播种,每一步都重新来一遍。就是现在,当他们面临第三个大旱年的时候,村里的农民也没低头认输,他们还在想办法挽救庄稼,挽救亲人。难道她连这点都做不到吗?卖她换回来的豆种将拯救父亲的地,使母亲和弟弟们免于饿死。而现在,她必须想办法拯救自己。
她一定要想方设法逃跑,当然不是跑回村里。她知道自己已永远不能回家了,但她可以到镇上,到城里,到土匪们找不到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