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一刀把篮子打翻,甜薯撒了一地:“就这么一篮?!你好大的胆子!”
“俺就剩这些了。”
“胡说!”
腊露缩在墙角里,看着父亲被土匪一脚踢开。家里的坛坛罐罐都被打翻了,土匪看到她踩过粪肥的脚在地上留下的粪迹,便顺着粪迹走到炉灶后面她藏身的地方。
一双大手粗鲁地把她猛地一下拽出来,顺势推倒在地上。
父亲弯下身想扶她:“这是俺闺女。”
土匪又踢了父亲一脚,将腊露一把提起来。“俺知道。”他恶狠狠地说。
她又踢又打,拼命挣扎,但土匪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制伏了。他用腿夹住腊露的双脚,把她的手臂牢牢地贴在他身体的两侧,将她拥到跟前。腊露用牙齿狠狠地咬他的手。土匪奸笑着甩开胳臂,然后用手捏住她的下颔,把她的脸扭到正对着他的位置。腊露毫不示弱地瞪起双目,她皱了一下鼻子—土匪嘴里呼出的蒜臭味喷到了她的脸上。
土匪那双又小又锐利的眼睛闪了一下:“不认得俺了,是吧?”他问。
他的口音似熟非熟,令人不安。她又瞪了一眼那张逼近她的黑脸。那肮脏的麻脸上长着一对小黑眼睛,一个又大又长的鼻子,乱蓬蓬的黑胡子里藏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嘴巴。倘若把他前额上的头发剃掉,梳上一条整齐的辫子,再去掉满脸的胡须,那他真有点像种冬小麦那年给父亲打短工的老乡。
“陈……”她屏着气吐出一个字来。
“嘿,真是又灵又凶呀!”他吼笑着说。
父亲站起来,“把她放开!”他用不容商议的口吻说。
“你小心点,别这样跟俺说话,俺这会儿不是在给你干活儿。”
父亲捏着拳头向他走去。
“你别跟俺显摆这一套,”土匪鄙夷地说,“俺一声哨子就能把手下的人全招来,把你就这么一脚踩扁。”他拖着腊露走到一块甜薯跟前,迅速而用力地把它碾得粉碎,直到甜薯在泥地上变成一摊红色的糊糊。
愤怒的泪水顺着腊露的双颊流下来。“你怎么能这样?一个庄稼人怎能做出这种事?”她哭着说。
“这不难。”他说,那语气就如同他手中的匕首一样冷酷与锋利,“俺从来就不是什么庄稼人,不过是个打短工的,是日子一不好过,就被打发走的那种人。可现在不一样喽,俺大小也算个手下有五十几人的头目。”
腊露睨见父亲正偷偷地拿起镰刀,但几乎在同一刻,土匪已赶过去,把刀从父亲的手里踢到他伸手无法够得到的地方。
“你就是不肯开窍,是不是?俺吹一声哨子,喊一句话,就能把你老婆孩子全送进阴间。别忘了,俺知道你们家藏人的地方。”他有意识地踢了一下脚边的一小块粪,“即使俺不知道,你这只小狐狸精早就留下记号了,就是瞎子也能找得到。”
父亲无力地双膝跪下:“俺求求你行个好,放了她吧。”
“你别急呀,俺不白拿这只小狐狸精。”
腊露绝望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不卖。”父亲说,但他低垂的双肩已表明:他知道败局已定。
腊露挺了一下身体,她并不准备轻易投降。她曾说服父亲让她下田干活儿。现在,她也要想办法说服这个姓陈的不把她带走。
“你不是也有老婆孩子吗?”她说。
土匪拽着她的辫子,使劲把她的头向后一拉,寒光闪闪的匕首从她的脖颈旁边一擦而过:“你父亲把俺辞掉那阵儿,他想到俺的老婆孩子了吗?”
腊露咬着嘴唇,她不该提起他的家人,但要后悔已经太迟了:“到别处干也一样嘛。”
“天一旱,哪儿也没活儿干。”
“俺们也挨饿呢。小娃子们饿得肚皮像条死鱼,浑身上下都是疮。”
“可你们都活着呀。我老婆孩子全死光了,都饿死了。”
“俺不知情。”
“你怎么会知情。”他的话是对她无情的鞭笞,“谁还会想到一个普通打短工的?”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苦笑,唾沫星子喷了腊露一脸:“你以为一个婆婆妈妈的软骨头能当上头目吗?旱情一重,俺就投奔了土匪,领着他们先抢了俺们那村,再把俺几个孩子卖了,把老婆交给弟兄们使唤。所以,他们才让俺当了头头。”
他把腊露猛然推到与他相隔一臂的地方,像农民相牲口那样审视她:“长相不错。牙和头发也挺好看。就是脚太大了!上海那地方的馆子喜欢小脚,喜欢又白又嫩的黄花闺女。可你晒得像炭那么黑。”他露出一个猥亵的微笑,“不过俺手下的弟兄们倒无所谓。你给他们大伙儿当老婆也行。俺老婆挺了一个礼拜。你身子结实,俺担保你能挺上一个月。”他用坚硬的胡子碰了碰她,“说不定俺还要把你留给自己呢。”
腊露听见父亲的叹息声。她咬紧牙关,决心不让心中的恐惧流露出来。
土匪突然吆喝了一声:“老周!”
一个矮壮的土匪从倒塌的大门外探进头来。
“给俺拿点豆种来。”
姓周的很快便拿着像腊露的拳头一般大小的两袋东西回来,姓陈的拿过口袋,说:“把人集合一下,把马给俺牵来。”
说毕,他扔了一个小口袋给父亲,口袋裂开,从里面滚出一些大豆。
腊露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用目光乞求他不要拾起口袋。父亲伸出一只手,犹豫着望了腊露一眼,恳求她的谅解。她把脸扭开,一阵抽咽卡住了她的喉咙。她听到父亲在她的背后拾起口袋,并把掉在地上的豆子扒起来。
“两袋吧,”父亲在哀求,“她值两袋呀。”
姓陈的发出了轻蔑的笑声,把另一个口袋也扔给父亲,然后像扛起半条死猪一样,把腊露扛在肩上,步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