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南是第二天上午接到省委办公厅打来的电话,了解到,唐惠年已经动身去北京了,随身还带着那份调查报告的打印件。
唐惠年一到北京,就直接去了坐落在象来街上的新华社总部,找到了内参组的组长老白,并且把那份打印件递了给他,并大略地讲了讲内容概要;然后就闷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我先拿回去看一看。我会很快看的。看完了就会给你一个答复。不过,你别太急。”
当天晚上,唐惠年没有等到答复。第二天上午一直等到十点左右,还是没答复。唐惠年刚要打电话过去询问,白组长的电话打到他住的招待所里来了,让唐惠年马上去社里。
等唐惠年赶到新华社内参组,白组长却啥话也没跟唐惠年说,径直把唐惠年带到了著名的牛街,一家清真馆子里。这儿离新华社本部说远也不远也不近。十一点钟,馆子里特别清静。
老白显然是这儿的老主顾,经常带人上这儿来谈事。餐馆的老主任一见他,忙迎上前来:“哟哟哟,白科长,来了?”立刻把他俩带到里头一个小间里,安顿他俩坐下,沏上茶,问:“怎么着,还是那老三样?”
白组长笑着点了点头。
老主任笑着应了声“好嘞!”便带上门走了。
唐惠年环顾了一下左右:“这倒是说话谈事的好地方。看样子您是这儿的常客。”
白组长道:“大饭店,北京有的是。咱们不讲究那。你的调查报告我反复看了。”
唐惠云忙问:“怎么样?”
白组长从牛皮纸信封里取出调查报告,翻到一个事先折了页的地方,低声地朗读起来:“你听听这一段:‘应该在深圳边境一带,也就是东起大鹏湾,西至蛇口,南起深圳河,北到樟木头这一区域里,设立一个特别政策优惠区。在这个优惠区里,取消统购统销,取消一切票证,解散人民公社,退回到互助组,免除一切赋税,给农民以自主权,自由买卖,自谋生路,争取能够推行和香港相接近的一些经济政策。’”他放下报告,定定地打量了一会儿唐惠年,然后慢慢地问:“你,唐惠年,还要中央推行和香港接近的一些经济政策?”
唐惠年:“我说说我的真实想法。这些年你们这些人在上头呆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你们真正沉到下边,你们就会跟我一样明白,我们这些人如果仍然闭着眼睛对现有的一切唱赞歌,就是对我们这个党最大的不忠。”
白组长:“我没有否定你这份报告的真实性。但你是个老记者了,应该懂得,真实性是要服从党性的。否则我们就要犯大错误。”
唐惠年:“但是……”
白组长:“我们在这儿不要辩论。现在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结合点,能兼顾到真实性和党性原则。有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很快就要开三中全会了。这次全会将对现行的政治、经济方针作出一些非常重要的调整。我们等一等全会的精神,到那时候再报,是否就更稳妥一些?”
唐惠年心有不甘:“可是……”
白组长从牛皮纸信封里掏出一些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拍摄的是:一些淹死的偷渡者尸首漂浮在海面上。一个老村民悲哀地在挖坑掩埋这些尸首。空空荡荡的村子里,一个瘦弱干瘪的老妇人悲哀地仰望着阴沉沉的远方……)他把照片放在唐惠年面前:“你再看看你拍的这些照片,如果我们把这份调查报告和这些照片发在内参上,只要有一位中央领导看了这份内参以后说上这样一句话:这个人民日报记者到底在想控诉谁?在替谁说话?你的下场就很难预料。不光是你,可能我这个发你这个材料的内参组长的下场也就……”
唐惠年默默地拿起那些照片:“可是……可是我觉得……现在太需要让中央的领导知道这些底层的情况了。”
白组长:“十六七年前,你们人民日报也有一个记者,叫连云山的,你认识不认识?他同样对当时的逃港问题做了一次秘密调查,同样提了你提的这些建议,希望能在深圳宝安一带建立一个特别优惠区,实行适度的开放政策,同样找到我,要求通过内参把这个情况报给中央主要领导。当时我也这么劝他来着。但这个连云山跟你一样固执顽强,坚持要我把他的调查报告发在内参上。那时候,他还没有拍这样的照片,更没有要求我把这样的照片也发在内参上。当时我们特别谨慎,只是以清样的形式报呈个别政治局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