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君臣交易

在出发平叛前夕,大将军窦婴明确向景帝提出起用两人:文为袁盎,武为栾布。袁盎与晁错一向不和,因此袁盎得到召见,本身就是景帝向公卿列侯示弱的姿态。袁盎觐见景帝时的一派胡言幼稚可笑,即使如此,他要求诛杀晁错的请求甚至都得到了景帝模棱两可的答复,这是景帝正式向满朝文武发出的妥协求助信号。

十几天之后,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张欧联名上奏弹劾晁错:“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不称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

这个奏疏可谓官僚集团向皇帝讨价还价的博弈范本。公卿列侯首先指出,七国造反乃是无道之举,应当受到天下全体臣民的一致讨伐,这就明确告诉景帝我们愿意出力平叛。紧接着弹劾晁错的对策,景帝亲自出征而他留守,这是离间君臣关系;打算将部分城池拱手送给吴国,更不是臣子谋国之行。

公卿列侯原本并不热衷削藩,窦婴甚至公开反对削藩,但现在弹劾晁错却一句不提削藩决策问题,矛头指向在于晁错的应对措施不当,要置景帝于危险境地,又要割让城池给叛逆分子,实在是大逆无道。这其中的巧妙颇值得玩味,无论晁错是否建议削藩,最终的决策毕竟还是景帝作出的,揪住不放就不免将景帝也一并否定,因此绝不能弹劾削藩决策本身,这样就保住了景帝的权威。奏疏最后要求诛杀晁错全家,这是公卿列侯向景帝开出的交换条件。

再来分析一下这个奏疏的实质内容,公卿列侯明确削藩决策已经是既成事实,承认景帝作为决策者没有任何错误,也就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但是鉴于公卿列侯一开始并不赞成削藩,而景帝偏听偏信晁错一意孤行造成今天的局面,作为对景帝的惩罚必须找出替罪羊晁错予以严惩,如果景帝愿意满足这个要求,作为交换,公卿列侯将全力以赴为景帝平定叛乱。

景帝看清了朝廷的力量对比后选择妥协,制曰:“可。”尚且蒙在鼓里的晁错,被景帝与公卿列侯达成的私下交易出卖。朝廷派中尉将晁错诱骗出门,穿着朝服的他被腰斩于京师东市,这天是景帝三年正月壬子(前154年3月6日),吴王起兵第八天。

此时的景帝,对大局依然糊涂。

吴王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起兵不假,但是造反一途自古以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选择就必须走到最后,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绝无第三条道路可供选择。即使景帝真的打算抹掉这段反目成仇的记忆,与造反的诸侯王重新回到削藩之前,并保证绝不秋后算账,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叫吴王相信他的诚意。如果景帝寄希望于杀死晁错换取诸侯退兵,只能说明他的政治幼稚与低能;如果景帝杀死晁错为的是换取朝臣对他的支持,这样的忘恩负义和过河拆桥还能勉强算是帝王的诡诈。但不论是哪一种考虑,晁错本身成为悲剧,却已经是事实。

公卿列侯压服了景帝,安抚和镇压一文一武两方面的工作,随即高速运作起来。

朝廷处决晁错并不是以他建议削藩为罪名,这样看来削藩没错,那么错就一定在吴王。如果要用晁错的命来换取吴王退兵,就等于说吴王没错,那么错就在削藩,可晁错并不是因此被杀。这样的悖论基本就决定了安抚绝无可能,但朝廷还是派出使者去尝试,如若不愿相信朝廷大臣都像景帝那样幼稚,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不过在装模作样糊弄景帝。

刚刚获任奉常的袁盎带着宗正、吴王亲侄、德侯刘通去面见吴王,宣布晁错已死请求退兵,被吴王拒绝后逃往梁国。安抚的策略已经不可行。

战场上的吴王兵锋尚锐,但败局已定。起兵之初吴王即迅速吞并了楚军,随后进入梁国境内,与景帝的亲弟梁王刘武交战。汉军方面,在荥阳集结起大军后,条侯周亚夫挥兵进入洛阳,继续推进到淮阳,采取其父绛侯周勃旧部邓都尉的策略,固守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拒绝与吴军主力交战,坐视吴、楚精锐与死守城池的梁王刘武厮杀,另派出轻锐骑兵抢占淮泗口(泗水入淮河之处,在今江苏淮阳市北),一举砍断吴军粮道。

吴、楚联军的推进速度,被逢城即攻的愚蠢策略延缓,困于梁国坚城之下毫无战果。粮道断绝后,叛军被迫放弃梁国转向周亚夫军寻求决战,被以逸待劳的汉军击败。吴王率千余亲兵逃向丹徒(今江苏镇江市东),进入盟国东瓯境内,不料东瓯王已被汉朝收买,将吴王斩首送至长安,吴太子刘驹逃亡闽粤。楚王刘戊兵败自杀。

济北王被其郎中令劫持,按兵不动。齐王反悔拒绝发兵。随后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合兵围攻临淄,汉将栾布、平阳侯曹奇率军赶到,解除齐国之围,四王伏诛,齐王虽未造反但参与策划谋反,畏罪自杀;赵王刘遂坚守邯郸到十月,被郦寄与平定齐地四国后转来的栾布合力攻破城池后自杀。

七国之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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