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汉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朝臣们群起议论,建议赶紧趁这个天赐良机狠狠打匈奴一家伙。皇帝不动心是不大可能的,但他还算稳重,想了想:咱们还是听听萧望之的意见吧。
前边讲过的张敞也好,隽不疑也好,虽然也算通晓经术,但在学术造诣上恐怕都没法和萧望之相提并论。萧望之既是当朝重臣,也是海内名儒,而且一生读书为官的经历颇为传奇。此刻,萧望之思考着十万火急的匈奴问题,他会说些什么呢?
如果你是萧望之,你会是什么意见?
提示:一定要本着儒家精神去讲。
我想可能有人会说:"儒家最讲究'夷夏之防',维护华夏先进文明,打击夷狄落后文明,所以当然要打呀!"
可萧望之说的却是"不打",而且这个"不打"的理由也是货真价实的儒家思想。
萧望之说:"根据《春秋》记载,晋国士匄(gai4)带兵攻打齐国,半路上听说齐侯死了,士匄就收兵回国了。君子称赞士匄,说他不攻打正在办丧事的国家,合乎道义。士匄的这种做法,足以让齐国的新君感其恩,足以使天下诸国服其义。"
萧望之引述的这个故事见于《春秋经·襄公十九年》,原文是:
晋士匄帅师侵齐,至榖(gu3),闻齐侯卒,乃还。
翻译过来就是:"晋国士匄带领军队攻打齐国,行军到榖这个地方的时候,听说齐侯死翘翘了,于是收兵回国。"
大家可能觉得奇怪:这不就是一句客观叙述么,也没有什么"君子"的评论啊。再说了,都说《春秋》微言大义,可这句话怎么读也读不出有什么褒贬色彩啊?萧望之不会是借题发挥、顺口胡说吧?
萧望之不会胡说。其实君子的评论是有的,褒贬也是有的,只是我们普通人没那个水平从《春秋经》当中把褒贬看明白,这就得求助于"三传"了。
《左传》以记事见长,对这件事却没有更丰富的叙述,只给了一个评价。这评价也简短得只有两个字:"礼也。"意思是:士匄的做法是合乎"礼"的。(《左传》最是讲"礼"。)
《公羊传》和《榖梁传》不长于记事,却善于阐发《春秋经》里的微言大义。《公羊传》对这件事的评论是:
还者何?善辞也。
何善尔?大其不伐丧也。
此受命乎君而伐齐,则何大乎其不伐丧?大夫以君命出,进退在大夫也。
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Q:《春秋经》对这件事的记载里最后用的字是"乃还",这个"还"有什么涵义没?
A:当然有涵义了,这是个好字眼啊!
Q:为什么要用好字眼呢?
A:是为了表扬士匄不攻打正在办丧事的国家。
Q:可士匄是奉了国君的命令去打齐国的呀,他怎么能半路上自己做主收兵回国了呢?这怎么可以被表扬呢?
A:当官的奉了国君之命外出办事,自己是有自主决定权的。
《公羊传》用了三问三答,把问题说得清楚明白,其中第三个问答还和我们熟悉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是相似。只是,《春秋经》原文用的那个"还"字真的蕴涵着如此丰富的意义吗?反正古人是这么认为的。
咱们再看看《榖梁传》是怎么来说这件事的:
还者,事未毕之辞也。受命而诛,生死无所加其怒。不伐丧,善之也。善之则何为未毕也?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让矣。士匄外专君命,故非之也。然则为士匄者宜奈何?宜墠(shan4)帷而归命乎介。
《榖梁传》也是从"还"字入手来作阐释的,阐释得却和《公羊传》大有不同,说"还"的涵义是"事情还没办完"。
《榖梁传》说:士匄是奉了国君之命去杀敌的,他和齐侯并没有个人恩怨,所以,如果齐侯活着,那就前往诛杀,如果齐侯已死,那就收兵不打,这正是礼的精神。《春秋经》之所以记载这件事,是因为它大有"合礼性"。
说到这儿,《榖梁传》和《左传》、《公羊传》还都是保持一致的,紧接着,《榖梁传》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儒家观念:"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这里的"尸"可不当"尸体"讲,而是作动词的"主持",本意是和祭祀仪式有关的。这句的意思是:君主不主持小事,臣子不专享美名,事情办好了全要归功于国君,事情办砸了全要归罪于自己。这种思想我们中国人应该非常熟悉吧?看看,这就是儒家经典《榖梁传》的精辟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