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有一天麦子终于发现了我的手稿,他惊异自己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竟然是个作家。我笑笑说我只是个灵感枯竭了的写小说的人,也许自己以前编织太多绮靡的故事,注定现在将它们丢失。我已将前世今生的话全都说尽,于是再也写不出一个字,再也不能伶俐地讲话。可是麦子说他喜欢这些故事,他说那就像是我站在高处点亮烟火,于是他眼前变幻出一场接一场的古老梦境。
于是这个夏天的无数个傍晚,我经常穿着烟灰色的连衣裙坐在二十七层的阳台上,手捧稿纸给身旁的麦子诵读一个个冗长的小说。那个为死去的少年爱人折满9999个幸运星的女孩;那段超越生死魂灵相依的悲恋;那场前生今世刻骨铭心的蝴蝶迷梦;那位失去所有,却仍背负宿命枷锁勇往不归的太子;那番纵使人神共弃,唯记洛水岸边情缘未尽的传奇……我一页一页重新诵读它们,于内心深处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那么多曾经从自己体内汩汩流淌出的故事,隐藏着多少往昔的执念和回忆。我冷眼回看,只感到一阵阵陌生。它们似乎正试图唤醒什么,却只能徒劳地失落。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小说,它们脱离创造者的控制成为独立的个体,它们舞兮蹈兮,敞开大门,簇拥着眼前这个女孩十九年来不安的灵魂回归到它们的世界,并且长眠不起。而故事之外,依然生活在这苍穹下,只能在雪白墙壁上涂抹潮汐和大片金灿灿的葵花田的女子,她神情漠然,无话可说,裙摆沾染上错乱的斑驳色块,她与它们已是路人。
麦子沉默地注视着我,他的目光充满悲悯。
“不要再写了。你的小说令我难过,你若沉浸在里面,也只会一直哭泣。”
我点着头。
“可是,麦子,我始终没能告诉你我的梦魇。在那梦里我望着她,不知她能够停留在哪里,也不知自己将会到达什么地方。”
我该怎样诉说诠释,此刻一个故事正在我心底逐渐拼凑画面。那些旧日情事,它们终将暴露在日光下,浸血的伤口只能在黑暗里钝重地疼。
开始翻阅那二十六封旧书信,却发现信上笔迹全是自己的。每封信的抬头及信中应写收信人称呼的地方已全部被姑妈用碳素笔涂黑。既然不想被我察觉,又何必要寄来呢?
落款处年少时的灵动字迹书写着自己的名字:暗暗。时间从1998年到2005年,跨越七载。
我搂着柔软的绿色兔子扣扣,手指点上它扁扁的鼻子:“你知道些什么吗?还是你和我一样都是小傻瓜?”
兔子扣扣不说话,长耳朵暖暖的,摩挲我的脸颊。
她从久远而隐秘的岁月一路行来,穿越那梦中的神秘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