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记重锤,他的心脏猛一收缩,然后重重扩张开来。这个消息对他不啻是颗炸弹,炸开包裹在他周围的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使他精神为之一振。汹涌的血流好像决堤的洪水猛冲大脑和面颊,使他至少在几秒钟内,感到短暂缺氧和呼吸紧迫。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个人对于时代政治和社会气候的敏锐判断,他感受到那种埋藏在历史深层又始终躁动不息的历史机缘的隐隐召唤。当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将某种密码和信息传导给人类社会时,只有少数嗅觉敏锐的优秀人物能够接收这种信息并做出能动反应。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注定要选择他们代表本阶层或者本阶级多数人的利益。
凌卫民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对于一个长期埋没在底层又不乏领袖欲望的二十五岁的小学勤务来说,泡病号仅仅是一种手段,一种权宜之计,只有运动才造就生命。此刻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充电,被造就,正在脱去浑身锈迹斑斑的肮脏躯壳。然后好像一只渴望搏击的海燕,当雷声还在地平线上滚动时,它已经嗅到风暴来临的腥湿和海浪的咸味。
凌卫民取出小镜子仔细梳理一下头发,然后一跃而起,径直走进值班医生办公室。他对惊讶的医生友好地笑笑,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要马上出院。”
半小时后,拎着简单行李精神焕发的这位小学勤务走出医院大门。他的脚步铿锵有力,充满信心,不管他是否意识到历史的选择,他毕竟还是带着几分自觉而不是完全盲目地走向历史。
他明白,机会到来了。
2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二日,一群愤怒的知青捣毁了橄榄坝农场七分场医生成果木的家,幸好当时成医生坐在场部写检查,免遭伤害。
此后几天,一直有人企图对成医生进行暗中袭击。场部还得到报告,有知青正在策划非法绑架该医生。
农场保卫部门及时采取措施,并密切注视阶级斗争动向。十四日夜,一名歹徒欲纵火烧毁成医生家时,被高度警惕的执勤巡逻人员当场抓获。
农场医院的西南角有一间简陋的停尸房。连日来,这个一向被人们视为畏途的地方突然成为当地舆论注目的热点中心。许多闻讯赶来的知青络绎不绝,将停尸房围得水泄不通。死者被换上一身草绿色军装,头发梳得像过节一样整齐,面部淡淡化了妆,部分掩盖了年轻生命被撕裂那一瞬间残留的痛苦痕迹。那个未及出世便过早夭折的小生命被裹在襁褓中,与他的母亲并排躺在一起。母子俩看上去都不像是遭到意外而是熟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