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吊唁的知青大多是本农场的同学或战友,他们有的赶了很远的山路,个个挽着裤腿,臂戴黑纱或者小白花。有的女知青尚未进门就忍不住大放悲声。人们与其说用眼泪痛悼亡友,不如说同时也为自身的知青命运而悲泣。
医院的人们长时间沉浸在这种悲痛和压抑的气氛之中。
十五日,适逢橄榄坝赶街,大批边远连队来赶街的知青闻知此事后纷纷拥向医院,人们无不为女知青母子的悲惨命运所震撼。无论从前认识或不认识,也无论他们从前来自哪座城市,操着什么口音,只要你是知青就不会无动于衷。人们互相传染和彼此激发着长期被压抑的怒火与不满。有人筹划举行追悼会,要求农场善后处理;更多的人提出必须追究肇事者责任,改善知青待遇和医疗卫生条件,等等。上述提议立即得到多数知青一致响应。于是这种由女知青猝死引发的不满情绪迅速演变为针对知青普遍命运的反抗行动。
知青中迅速扩散的敌对情绪使得农场领导深感不安。当天下午,医院借口天气炎热尸体不宜久停,试图将尸体转移掩埋,遭知青阻拦,未果。
十六日,农场保卫部门奉命强行处理尸体。知青不允,双方发生摩擦。消息传开,知青哗然,于是越来越多群情激奋的男女知青从四面八方赶到现场。
冲突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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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说过,对不对,‘抓纲治国’抓什么呢?就是抓阶级斗争这个纲嘛……我们搞了几十年阶级斗争,七斗八斗,揪出林彪‘四人帮’,这就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嘛……”
当紧急电话打到垦区机关的时候,西双版纳垦区指挥部党委副书记兼指挥长贾立全正在会议室主持常委会并讨论向省委表态的重大问题。
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已经相当持久地进行了将近半年。历史证明,这场讨论的意义和影响早已远远超越了理论界,成为全国解放思想和改革开放的直接政治动力。对于包括贾副书记在内的垦区大多数领导来说,他们文化程度不高,是大老粗,并且本职工作是农业开发而不是研究理论,因此有充分理由对这场讨论不感兴趣。但是政治斗争的职业敏感又提醒他们,这场讨论的真正用意决不仅仅在于理论本身。
贾副书记是这样一位干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入伍,走南闯北,解放后转业,在农场担任领导。他对领导工作始终很有责任感,“文化大革命”几起几落,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说“不计较”当然不大准确,因为贾副书记对于职务升迁和权力大小还是很在乎的。身在其位,谁又能够超脱得了呢?
半个月前,省委书记安平生在文山州检查工作时代表省委表态,拥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安书记的表态排在全国倒数第二位,云南形势终于明朗化。此后,全省各地、州、市委纷纷表态。表态是一种政治宣言,它只表明你的政治立场,而不在乎你是否真的弄明白那些关于真理标准讨论的深奥难懂的理论问题。
常委会开得跟预料中一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常委们与其说热烈发言向真理靠拢,不如说争先恐后向第一把手表态。靠在沙发上的贾副书记满意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常常不失时机地插入一些提纲挈领的见解,开上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把会议气氛和思路置于一把手权威的绝对控制之下。
就在这时,橄榄坝农场的紧急电话打到了会议室。
“这样闹下去怎么行?乱弹琴!……”贾副书记声音陡变,脸拉长了,“他们有意见,可以按组织原则反映嘛,怎么可以聚众闹事,停工停产,嗯,还想搞‘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