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与子(3)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上午九时,在中国古老的首都北京,著名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在人民大会堂胜利召开。当身着中山服的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缓缓步入会议大厅,并在《东方红》乐曲声中庄严肃立时,一个决定中国人民命运的重大时刻就此诞生并载入史册。中央工作会议历时三十五天,会议批判了华国锋“两个凡是”的错误路线,提出和解决了许多事关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从而为随后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供了全面的指导思想和奠定了组织路线的坚实基础。

仅仅三天后,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北京市委宣布为“四五”天安门事件正式平反。这一重大消息在国内外激起的强烈反响几乎可与粉碎“四人帮”相比。

这天上午十一时,也就是北京那个庄严的会议进入意义重大的主题报告的时候,在云南边陲那个地图上无法查到的叫做橄榄坝的偏僻地方,徐玲先腆着无比沉重的大肚子,正困难地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山间小道上。没有人声喧哗,没有尘土飞扬,只有一缕深秋的太阳寂寞地穿过树林,将破碎的光斑洒落在这个即将成为母亲的气喘吁吁的年轻孕妇身上。女知青不时直起腰来,抹一抹额上的汗珠,或者扶住路边的树干歇一歇。她当然不可能知道此刻正在遥远的北京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些事情与她和知青未来命运的关系,眼下她只有一个比任何时候更加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快快赶完这段不算太短的路程,把孩子生到医院去。

于是在中国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宁静而空旷的天宇下,在云南边疆澜沧江流域一片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边缘,我们看到这个并不年轻的女知青努力挪动笨重的身体,如同一只顽强的蜗牛在灰带子似的羊肠小道上悄无声息地蠕动。没有人关心她的存在,就如同没有人关心蜗牛的存在一样。在她身后的山路上,她歪歪扭扭的足迹很快就被滚动的山风和飘落的尘埃抹得无影无踪,就像岁月每天都在抹去许多自生自灭的生命痕迹一样。

就这样,当这个已经在上山下乡道路上跋涉了整整十年的女知青正孕育着自身对于未来的巨大希望,步履维艰地走向分场医院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人生之路即将走到尽头。因为一个可怕的灾难正在前面等着她,死亡的阴影已经张开翅膀。

而那个邪恶的命运之神正在地狱门口朝她微笑。

3

中午十二时三十分,橄榄坝农场七分场值班医生成果木正蹲在墙根下同狗一起晒太阳。

成医生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男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出身贫农。成医生原先并不懂医,在部队服役时当过炊事兵,文化程度初小。只是因为后来转业到农场,而农场又被部队军管,才被军代表选拔进“红医班”深造三个月,然后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

由于农场地处偏僻,医卫人员奇缺,作为“再教育”主力军的贫下中农便没有理由不占领这块重要阵地。农场实行公费医疗制度;连队有卫生员,分场设卫生所,农场办医院。卫生所一般配备二三名赤脚医生,这些赤脚医生大多来自贫下中农并毕业于当地“红医班”,虽然他们对于科学的认识基本上接近一知半解,但是他们的存在对于强调思想革命化和反修防修却具有毋庸置疑的重要意义。“赤脚”就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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